麵包車終於駛出城區,奔上繞城高速,一路如飛。這時候,坐在前排的春月轉過身胳膊擔在靠背上大聲說:“你們幾個給我聽著,這一次絕對不能把靳致水輕饒了,我怎麼吆喝你們怎麼動作,誰也不能下軟蛋!”坐在最後一排的滿月,頭頂在前邊靠背上,轉過臉給冬月悄悄說:“咱們奔喪去呀,大姐要鬧什麼事?”冬月頭也頂著靠背,小聲說:“大姐本來就不願意這樁婚事,三姐突然沒了,她能咽下這口氣!”大家看這倆在那裏嘰嘰咕咕,也跟著悄悄議論起來,就是沒有人接春月的話。坐在春月旁邊的夏月害怕姐姐發火,不得不打哈哈說:“那還用你說,在西安闖蕩了這麼多年,也不是沒跟地痞流氓弄過事,你見我們誰下過軟蛋?”春月說:“快坐到那裏悄悄的,還地痞流氓呢,下午光你姐夫那麼一陣子幹叫喚,一個個嚇得趕快投降,隻害怕跟我劃不清界限似的,這一陣可說起大話了!”
她這一說,坐在司機旁邊的宋仁厚轉過身說:“生那麼大的氣幹啥?將心比都一理,肯定是心事費了,辦法用了,不得已才出的事!人死如燈滅,顧了活人不顧了死人,把心口撲索撲索算了,就看秋月這後事咋辦呀,剛出世的孩子誰管呀,別把心事往沒用的地方操!”宋仁厚剛說完,春月就指著鼻子吼起來:“真是仇人轉弟兄,冤家結夫妻!你屁屁本事沒有,就知道一輩子跟我作對。當時要不是你們驢曳馬不曳,明一套暗一套,秋月咋能嫁到農村去。要是農村象城裏醫療條件那麼好,她能這麼快就一命歸陰!所以,從今往後,不管弄啥事,你少在我麵前皮幹!”
無奈,宋仁厚隻好轉過身去,不再吭氣。夏月看不過眼,故意驚歎道:“哎呀大大,國家主席還聽不同意見呢,姐夫說說看法,又犯了啥王法了!”春月又衝著夏月發脾氣:“你不說話,誰能把你當成啞巴!”春月嗬斥住夏月,又朝大夥說:“現在啥話甭說,抓緊時間休息,把力氣攢下,到時候挽起袖子跟他們弄事,不然,人家還說咱柳家沒有咬狼的狗!”
霎時車裏鴉雀無聲。
春月緊閉雙眼,坐在那裏一聲不吭。停了一會兒,宋仁厚擰過頭看見春月打瞌睡,伸手示意生悶氣的夏月靠近點,湊到耳邊悄悄說:“你生那氣幹啥,別看你姐姐現在歪得吱兒吱兒的,到時候,她要不繳械投降,你朝我臉上唾!”夏月也小聲說:“你該不是說夢話吧,我咋有點不相信?”宋仁厚說:“你還記得韓老師吧……”夏月這才恍然大悟,說:“你真是蔫蔫騾子踢死人,啥話不說了,我算服你了!韓老師對我們姊妹可不是一般的好,人家肯定會請他出麵的!”
春月說是打瞌睡,其實根本就沒睡著,聽見他倆嘀咕,睜開眼說:“有啥話大聲說,別在那裏嘰嘰呱呱煩人!”
很快車裏又熱鬧起來。
等春月姊妹趕到秋月家,已經晚上十二點了。
春月一下車吼著大嗓門哭起來,幾個姊妹也跟著大聲嚎啕,一直嚎到秋月家門口。當春月忙裏偷閑看到秋月住的房屋時,不由得又嚎啕起來。不是春月嫌棄,秋月家也是簡陋得不能再簡陋了。因為排行小,房子建在村子外邊一個山坡上,借著山勢背靠西北麵朝東南,跟獨家莊沒有什麼區別。進門右手是一排三間廈房,前邊住著靳致水八十歲老母,中間是客廳,後邊是靳致水兩口。左手靠前門隻有一間廚房,間口稍大些。靠後牆是簡易茅房。當年宋仁厚和夏月領著姊妹們送秋月出嫁時,有個司機和宋仁厚拉閑話,搖著頭說:“這個院子布局很不吉利。”宋仁厚問原因。司機說:“一是莊基不穩,左輕右重。二是木星不照,左少右多。三是廚房和茅房的位置剛好是反反。”宋仁厚問:“什麼是木星不照?”司機說:“右邊三間每間九根椽,左邊那間廚房是十三根,而且還是柴禾棍棍兒。”宋仁厚又問:“廚房的位置咋不對?”司機說:“一般進了前門,左手方向是凶宅,要不就建茅房,要不就空起來。”宋仁厚回來給春月和盤托出。春月當即表示:“啥話不說了,我不便出麵,緩一緩你拿上錢回去,重新幫助翻蓋一下。”宋仁厚一直忙得沒有成行,結果就出了這事情,悔的春月不停地用拳頭捶胸口。
其實靳家對春月她們的到來是有防備的,早就聽說春月是厲害人,這一點,已經從春月拒絕參加秋月婚禮中領教到了。所以盡管山裏的精壯勞力在外打工,家裏隻剩下老的老小的小,但是由於本家人多,不但靈堂前孝子雲集,就是迎接和陪同春月她們的人也陣容不小。為首的當然是哥哥靳宙山兩口子,其餘一燦是本家的十幾個人樣體麵能說會道潑辣能幹膀大腰圓的留守大嫂。
秋月已經入殮,但是棺蓋懸在空中,專門等著春月她們見麵以後才準備用長命釘釘死。棺材放在客廳,實際上是一間小廈房,因為地方小,橫著放不下,隻好豎著放。
春月她們一進門,遞茶水的遞茶水,發孝布的發孝布。凡是女的,都由兩個留守大嫂攙扶。凡是男的,都由兩個半截老頭照顧。其實他們的真正目的是害怕春月姊妹失去理智,以便及時采取控製措施。那些人剛把春月姊妹領到靈堂前,畢竟是一母同胞,畢竟是不幸身亡,一看見棺材,就發瘋似的撲過去。春月和夏月還不時用頭往棺材上撞,冬月和滿月雙手砸著棺蓋不停地嚎啕。好在攙扶的人身體強壯,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姊妹們哭得死去活來,哭得感天動地。想到靳致水中年喪妻,想到新生兒無母撫養,想到八十歲婆婆白發送黑發……先是孝子們跟著哭起來,後來感染的攙扶者泣不成聲,最後,不但靈堂的人哭倒一片,就連擠在院裏院外瞧稀奇的人也放了悲聲。
哭聲一直延續了好長時間才停頓下來。春月考慮到自己肩負的責任,強忍悲痛,擦去眼淚鼻涕,指著靳宙山問:“你兄弟靳致水人呢?我們來了這麼長時間,咋一直不見閃麵?他娃既然敢做就要敢當,不能把亂子弄下了,就躲得不見麵了,這恐怕不能算男子漢大丈夫吧!”那些留守大嫂們不依了。一個說:“他要是能閃麵的話,咋會出人命呢!”一個說:“你咋知道是致水的責任,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一個說:“是不是男子漢大丈夫,你說了不算!”靳宙山奮力撥開這些七嘴八舌的留守大嫂:“你們不說話,能行不能行,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有啥事我跟人家說嘛,你們急啥呢!”說完,又給春月陪著笑臉:“秋月出了事,他也受了傷,正在打吊針呢,有啥不到的地方,你就指出來,我們照著辦就是了!”
春月說:“在說正事之前,先把大門上那副喪聯換了,再沒啥寫了,寫下那話。”靳宙山苦笑著說:“肚子有水水的,都出去打工了,就這還是幾個大老粗一塊湊的。”說著他遞給春月一張紙,“一共寫了兩個,要不換成下邊這個行不行?”春月一看,上邊這副就是門上貼的那副,上聯是,破廟裏郎君牆塌雙腿,下聯是,新房中夫人一命歸西,橫批是,禍不單行。下邊這副的上聯是,生有時辰死有地,下聯是,禍不單行福無雙,橫批是,生死禍福。春月說:“我對這不懂,叫我娃他爸看一下,人家肚裏還多少有點水水,繞口話編得好得很!”宋仁厚看了以後給春月指了指,春月說:“那就把下麵這幅換上!”靳宙山接過紙給他媳婦說:“叫人把門上那副扯了,把這一副抄上去!”轉過身又給春月說,“現在可以說正經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