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護病房中,周明宇躺在一片月光裏。我走過去,握住他的手。
“明宇,我來了。你說再也不會離開我,是不是,那麼請你醒過來。”
“你要是不肯醒過來,我會再離開,這一次你再也找不到我——我跟你打賭,輸的人要洗一輩子的碗。”
他沒有反應。
“明宇,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我高中的時候,曾經暗戀過一個男孩子。”
“他是我們一個年級,所有女孩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他很好看,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他還要好看的男人。”
“可是他很冷淡,對我們,這些暗戀著他的,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很冷淡。我們親眼在體育館看到他拒絕別人,那是一個跟我們同年級的女孩,她對他說。”
“周明宇,我喜歡你。”
我停下來,手指從他的額角輕輕撫摩到他唇邊。
“你記得你說了什麼?你說,你不要這樣。”
“多麼殘忍周明宇,你那麼冷酷、不動聲色的對她說,你不要這樣。接著離開。我們麵麵相覷,然後說,哼,他有什麼了不起。”
我微笑起來,低頭仔細地看他:
“可是你幾個月之後,竟然帶著一個女孩私奔了,你這麼不拿我們當作一回事,卻願意跟另一個人亡命天涯,你把我們都傷了,周明宇,你把我們一個年級的女孩,都傷了心了。”
“那一年的夏天,很熱,很漫長,我們上暑期補習班,我老是走神。往窗外看,都能看見一排樹,葉子油綠,頂端卻是紅的,然後我就會想,你現在到哪裏了,跟她一起。”
“我沒想到可以再次見到你,你回來以後所有的人都在流傳,你的女朋友,因為你的負心薄義,在窮鄉僻壤流產而死,女生們議論你,帶著奇怪的小小快意,她們說,周明宇,你跟他說話,也要懷孕,好女孩都要離他遠一點。”
“其實你哪裏要我們離你遠,你根本不跟任何人說話,那麼孤僻,老是一個人。我啊,就是那會兒開始,放學經常跟你上同一輛公車,然後跟著你,一直到你回家,不過你從來不知道。”
“那時候對我來說,這是內心充實的一個小秘密,多少覺得,對於你,我有所不同。最開始我還想追上你,安慰你幾句,後來,算了,這樣就夠了。”
我說著說著,有點兒疲倦,俯下身去,輕輕靠在他肩頭:
“你一定還記得那天是吧,我們兩個都不會忘記,因為我那天一直跟著你到了公墓,你在她墓碑前痛哭的時候,我就在那一排小冷杉的後頭。”
“我親眼看著你吞下那麼多安眠葯,再用刀片切開自己的手腕。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已經發生了。”
“我衝過去,頭一次看見一個人流那麼多血,從你的手上流到我的手和衣服上,當時我以為你馬上就要死了。”
“我長到現在,隻有兩次那麼無助過,還有一次,是失掉我們孩子的時候。”
“我從那一天,很多年都沒有再見到你。後來,我們再遇到了,你卻從來沒有記得過我。”
“每次我想要真的放棄,都會想到那一天,我抱著血流不止的你,那麼害怕,驚惶失措,我怎麼放得掉。”
“這些事情,我沒有對你提過,現在我告訴你,你聽著周明宇。”
這麼冗長的一個故事,我終於泣不成聲:
“我辛苦的愛你這麼多年,你忘了我我也沒跟你計較。”
“所以拜托你醒過來,別再讓我等你。”
“小餛飩和紅豆粥,你要哪一個?”
長椅上,關娜提著兩個飯盒,問身旁的周明宇。
醫生說,他恢複的很好,自理能力,以及記憶。
當時他醒過來,是一個奇跡。
“不能兩個都要?”周明宇接過她手裏的勺:“你做的我都想吃。”
“不能。”關娜笑眯眯地說:“你得做個取舍。”
“那我要紅豆粥。”
她打開飯盒的盒蓋,淡淡的一點熱氣冒上來,消弭在夕陽的金色裏。
左手無名指上,兩根白金線交織著小粒鑽石。
“對了娜娜,我昨天夢見你了。”
“什麼?”
“秋千,還有草莓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