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槍放門外,背著兩手進了屋,咳嗽一聲說:“猜我給你帶了什麼?”
青藍正給財神換香,兩根煙圈輕飄飄地往屋頂上走。“你能不能換句新鮮的?”她對著菩薩臉上吹一口氣,都沒掉一下屁股看他一眼。看不見的灰塵落下來。她把菩薩叫財神。她們都把菩薩叫財神。兩年前在西大街買的石膏像,十塊錢一座。賣石膏像的小老頭囑咐她們,不能說“買”,要“請”,把菩薩“請”回家,日進鬥金。小老頭舌頭短,把“日”說得漫長又艱難,看熱鬧的男人都擠眉弄眼地笑了。“還站著幹嗎?”青藍說,“燒鍋水燙了拔毛。”她在吹財神的腳,還沒看他。
“野鴨呢。”他說,希望她回一下頭,哪怕驚歎一聲也好。一年多沒見過這麼大的了。
“多大的人了,”青藍繼續說。多少年了都不會換句新鮮的。“說你哪高桑。下午主任過門口,要你大後天之前把槍交上去。他說務必。”
“交他娘的腳,”高桑伸手把槍放到門後,拎著野鴨去廚房燒水。“除非要了老子的命。”
燒水,褪毛,開膛。高桑一直跟她說如何神奇地打到這隻野鴨,還是母的。現在能打到一隻母野鴨的確很神奇。他把小船搖進蘆葦蕩,像小鬼子進村,眼珠子亂轉。之前他聽到哪裏咕了一聲,知道有戲了。運河上下遊五十裏內,他知道哪一種野鳥叫哪一種聲。他收好槳,人躺下來,改用腳踩翻水輪子。整個花街隻有高桑的船帶輪子,裝在小船兩側,像翻水車,兩個腳踏軸伸到船裏,他抱著槍躺在艙裏用腳行船,騰出兩隻手隨時可以裝藥放槍。見著了誰也別想跑。這不是大話。還是運河上下遊五十裏內,除了杜老槍,沒人敢在高桑跟前說自己槍法好。高桑仰在艙裏,露一隻槍眼和一隻人眼在外麵。翻水聲相當小。他看見那隻野鴨坐在水麵上不停地點頭,脖子一前一後,一後一前,跟患了小兒多動症的大元似的。大元是他侄子,他弟弟高槐的兒子。野鴨脖子僵了一下,然後繼續一前一後。高桑就笑了,狗日的,還裝。他習慣性地摸摸耳朵,這時候野鴨出其不意嘩地飛起來,滿屁股往下灑水,高桑本能地去找扳機。晚一秒它就進蘆葦叢後麵了。槍響了,野鴨在半空裏叫一聲,高桑知道結束了,躺下來等它落水。
“運動會上打飛碟,看過吧?就像那樣。老子應該去拿金牌。”
“做夢吧你就,”青藍說,弓腰掃垃圾時露出一圈白腰,高桑趁機把嘴伸過去,一巴掌被打了回去。“去!讓你問高樹火車的事,問了沒?”
“問了。高樹說,火車出軌了,三兩年裏跑不動了。”
“個狗東西,你又忘了!”
“沒忘,”高桑最後一次用清水衝野鴨。狗日的,像脫光了的青藍。“你還來真的了?”
“屁話!不來真的我圖好玩啊。”
青藍說完進了廚房。高桑站起來,一腳踢翻了洗菜盆。青藍問怎麼了?高桑說沒啥,絆了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