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2)

我帶著青禾在石碼頭上看船和大水,一個下午她也沒說話。太陽落盡時,水麵開始發暗,很多船聚攏到碼頭上,青禾說,她要回家了。上岸時我母親看見了,母親從水蝦的小船上買了三條魚,正準備拎進飯店。母親說:“青禾,在我們家吃吧,阿姨給你燉魚。”

青禾說:“不了,我媽一個人在家會不高興的。”

母親想了想,對我說:“你把青禾送回家,讓你姚阿姨一塊兒過來。”

我答應著,帶青禾走進了花街。傍晚的花街升起水汽,石板路上的青苔也濕了。街巷窄,炊煙和飯香擁擠在路上,一戶戶人家的門後響起小孩斷斷續續的哭叫聲,還有大人的嗬斥。

“那道算術題想出來了?”我問青禾。

“想出來了,”她說。“可我不想上學了。”

“這怎麼行?你才二年級。”

青禾不說話了,快到家門口時才說:“你別告訴我媽。”

姚阿姨在院子裏洗衣服,兩手插在木盆裏,眼睛看著天。聽到門響才回過神,說回來啦,青禾,作業都做好了嗎?然後又說,青禾,到屋裏拿瓜子給你木魚哥哥吃。

我說:“姚阿姨,我不吃。我媽讓我叫你和青禾到我們家吃飯,我媽給青禾燉了魚湯。”

姚阿姨站起來,用濕漉漉的手背把落到臉上的頭發理上去。“謝謝你媽,我們不去了,”她說,指著廚房的方向。“晚飯已經做好了。下次吧,下次一定去。”

我知道她們的晚飯一定沒做,聞不到一點飯香。我也知道她不會去的,就像過去的很多次一樣,她總是說,下次吧。我站在她們家的小院裏,槐樹上的一個什麼東西掉進了我脖子裏,摸了半天也沒找到。我就說,那我回去了。青禾,明天放了學就去我家,我把另外一課給你講一下。

回到家,母親已經把魚剖好了。廚房裏的師傅在忙客人的酒菜,母親做我們自己家吃的。我家在石碼頭上開飯館,但母親一直堅持親手燒製我們自己的菜。母親看我兩手空空地回來了,隻歎息說:

“這個姚丹。”

姚丹就是姚阿姨。和我們家關係一直都不錯。馮大力馮叔叔,就是青禾她爸,沒蹲監獄之前,是個殺豬的,我們家飯店裏用的肉都是他送的。誰知道他會坐牢呢。都是無所事事的瘸子三旺,你說你沒事瞎說什麼,死了活該。花街上的人都說,瘸腿三旺的嘴像個糞坑,喝了點酒就更臭了。那天天氣不錯,他和米店孟彎彎的兒子孟小彎喝了兩瓶二鍋頭,酒喝到了,走路都氣派了,脖子梗著,一路走得長長短短來到馮大力的肉攤前。

馮大力的肉攤前一向是花街的一個公共場所,大家沒事都喜歡到他那裏聊天。我聽到的新鮮事都是隔三差五從馮大力嘴裏得到的。那天幾個同樣無所事事的男人在肉攤前說話,說街上在門樓底下掛小燈籠的妓女。評點哪個眉眼好看,哪個屁股長得好,哪個價錢便宜。他們也都是瞎說說找個樂子,沒有人膽敢去摘誰家亮起來的紅燈籠。都是一條街上的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誰好意思去做這個生意。事實上也是這樣,在花街上賃屋而居的外地妓女,接待的都是外麵的客人。

他們說,真正像點樣的女人沒幾個,都是些土貨,所以生意趕不上那些洗頭房裏小姐。你看人家那些洗頭小姐,小窩經營得多精致,從裏到外都粉紅,門窗粉紅,床鋪粉紅,就是電燈光都是粉紅的,一見那顏色就想幹壞事。我們花街上的倒好,就掛一個小燈籠了事,有的燈籠裏連蠟燭都懶得點。這像什麼樣子,沒法比。

“關鍵是人不行,”瘸腿三旺插上來說。“要都長得像我們大力嫂子那模樣,光床板生意也不會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