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入山背的一刹那,天,就像潮水一樣,鋪天蓋地地黑了下來。剛才還是人聲鼎沸,此刻,隨著黑暗的降臨,一下子就沉寂了。

風從山埡口吹來,嗚嗚作響。在寨子的中心,那一塊眾上的坪壩上,上千的人,上千雙的眼睛,都盯著那院壩中間的一個年輕的女子。她端坐在一張用水竹製成的涼床上,頭低著,像一隻幸福的小羊羔,又像一隻等待宰割的小雞仔。那女子一身著紅,紅衣紅褲,頭發也是用紅色的絲線紮著,連銀子打的頭盔,也插滿了紅似彩霞的杜鵑花。三天以後,就是她出嫁的日子。這時,她的心裏,想的是她的年輕英俊的情郎,還是她馬上就要麵對著的給她“開紅”的寨老?此刻,沒有人知道,她的心思。也沒有人願意花腦筋替她想那麼多,想多了,腦殼要痛,如果一不留神,想到了別處去,還會惹得神靈不高興,怪罪下來,輕則三病兩痛,重則家破人亡。就是連她的三天以後的丈夫,他也不是一樣地敢多想的,要想,也就是祈求寨老秉承著神的旨意,把福祿財壽,都一骨腦兒地賜予他們那一個紅紅火火的木屋裏,惠及他們家的子子孫孫。

院壩邊緣,是寨老家那碩大的吊腳樓。這是全寨裏最大的吊腳樓,一共四層,比一般人家的多了一層。***幹欄上,坐著一排人。坐在中間的,就是寨老,一個七十來歲的老人。他的頭上包著灰色的頭帕,厚厚的十來層。但還是沒有遮蓋得了他的白如晨霜的頭發。眼袋下垂,眼皮聳拉,他目光其實是散漫的,故意裝出很肅穆的樣子,威嚴地地盯著院壩裏的人們,思緒很是渺遠。三個時辰後,他就要代新郎行使給那新娘開處的神聖的使命。

端公肅然站立。他穿著紅色的法衣,一手執著一隻鏤了亮銀的牛角,一手執著包了熟銅皮子的法拐。端公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因為,他的臉根本就沒有露出來。他的臉上戴著一付儺麵具。儺麵具是用上好的楠竹製成的,用朱砂、紅汞和著麝羊的血染成了紅色。整個紅色的麵具上,隻有兩根白色的牙齒彎曲著,像兩個細小的月牙兒。麵具的頂端,是如火焰般一樣的頭發,直立著,似乎要刺破那深不可測的天空。

端公把牛角湊到嘴上,鼓起腮幫,吹了起來,嗚——嗚哇——嗚——嗚哇——。一邊,還把那法拐搖得丁咣丁咣地響成一片。牛角聲一短兩長,意味著法事正式開始。”端公”的徒弟雙手端著一隻陶盆走到他的麵前,單膝跪下,高高地舉起陶盆。隻見”端公”把牛角掛在了自己的腰上,敲燃了火鐮,把陶盆裏的鬆明油點亮。那徒弟就把那陶盆放在院壩中。

端公再將牛角吹了起來,這回,是一聲接一聲地不歇氣地嗚嗚地吹著。

連吹了三聲,那陶盆裏的火,便越發地旺了起來。

這時,人們一人手裏執著一把鬆明柴棒,排著隊,走到陶盆前,把那鬆明柴棒默默地伸到陶盆裏,點燃後,再回到院壩邊上。一個時辰後,滿院壩裏一片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