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3 / 3)

金森林白天不敢在工地上現身,天黑了,一個人爬上了那幢十-層樓的樓頂,遠處,城市的燈火璀燦,車水馬龍,近處,工地上的照明燈已被人砸碎,黑漆漆一片,隱約看得見傾斜的塔吊搖搖欲墜。金森林真想-頭紮進樓下的黑暗中去。有-束燈光向他射來,是手電筒,燈光中王蘭蘭走到他身邊,把手中的金聖木塞進他懷中。王蘭蘭說,走,跟我走。金聖木還是個五六歲的孩子,他睡著了,沉甸甸的,金森林將兒子越摟越緊,夜風中兒子小小的身子給了他溫暖,他的淚水掉了下來。他對王蘭蘭說,你放心,我不會跳下去的,我還有兒子,還有你。王蘭蘭說,誰說你要跳下去了?我把兒子從一樓抱到了十-樓,抱出-身汗,你還想讓我再抱下十一樓不是?你不想想,我-個女人怎麼抱得下去?

拿著手電筒的是鄭守財,金森林說,守財,工地上的事都交給你了,那些攪拌機塔吊等機械能賣的都賣了,鋼管也賣了,先給工人們發工資。鄭守財說,機械都讓討債的人砸壞了,隻能當廢鐵賣了。鋼管-時也找不到買家,要賣也隻能賣個仨瓜倆栆。金森林說,能賣幾個子兒算幾個子兒吧。

金森林在外地藏匿了一年多後回到老家,老嶽母告訴他,鄭守財起勢了,在南京做工程了。金森林找到鄭守財的工地,工人告訴他,鄭老板不在,陪人吃飯去了。金森林在工地上轉悠,發現那些攪拌機鋼筋切割機都眼熟,按說機器都隻打生產廠家的標牌,機器出廠都長一個模樣,可金森林對自己工地上用的機器有感情,哪個部位碰掉漆撞個坑都痛在他心上,沒錯,是他原來的機器,連塔吊也是他原來的那台,隻是有幾處鋼骨是新換的。鄭老板回來,見是金森林,欣喜地喊了聲“姐夫” ,見姐夫的眼光停留在機器上,輕聲說,我剛起步時沒錢買新的,又到廢舊回收公司把它們贖了回來。

這是金森林最後-次在鄭守財臉上看到那種羞怯的笑,眉毛下的眼光若躲若讓,嘴角邊的法令紋像彎彎的花瓣。

回想這-切是金森林空閑時常做的功課,作為駕駛員,在車上等候老板或者客人是常有的事。不過,今天金森林等候的是兒子,假公濟世,回老家隻要鄭總不用車,金森林總是來二中門口接兒子。他將往事放了一遍電影,兒子還沒放學,他下車將車子拭了一遍,這是鄭總新買的座駕,寶馬叉五,金森林將車子拭得-塵不染,甚至還蹲下身子,將金屬輪圈擦得能照見人影,擦完了他站直身子,心裏讚歎道,真他媽漂亮!他抬起腿,照著車身狠狠踹了兩腳,兩隻-模一樣的鞋底印立即像兩枚大號印章留在那裏。

爸,金聖木站在他身後。他慌忙將鞋印抹掉,沒顧得上看兒子是從哪裏出現的,其實金聖木並不是從校門出來的。

上了車,兒子說,爸,你不喜歡這輛車嗎?

金森林說,我為什麼不喜歡它,沒有它,我就沒有了飯碗養家糊口。

兒子說,不喜歡的東西就讓它消失,讓一輛車消失比讓一個人消失容易,讓-個人消失比讓一種情緒消失容易。

金森林說,你跟老爸繞什麼繞,我沒聽懂。

兒子說,這是奧數,解奧數就是在很多道路中尋找到達答案最簡單的路徑。

金森林更加糊塗,他的手機在兜裏響起來,他打開,一個嗲聲嗲氣的女聲說,老公,我想你了,你什麼時候來看我?聲音很高,金森林慌忙關了。他看一眼兒子,兒子眼看著前方,似乎是沒有聽見。

最近一個階段,他常常接到這種莫名其妙的電話,來電話的都是風月場中的小姐,無聊時他會尋開心,跟她們談價格調調情,打發時光。但真要讓金森林掏腰包去那些場所消費,那是不可能的,金森林的算盤上沒有這顆珠子。

金森林心虛地對兒子說,打錯了,人家電話打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