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的時候,夏易山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櫻木純子的房間裏。
她安靜地躺在那兒,沒有了氣息。
安倍雅人走了,安倍鬆明整個人仿佛被抽掉了靈魂一般,此刻頹然握著櫻木純子的一隻手,趴在床邊沉沉睡去。
夏易山怔忪地看著櫻木純子,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她沒有死。
盡管不用檢查他也知道她早已沒了呼吸沒了脈搏沒了體溫,如果不是安倍鬆明情緒失控,她的身體此刻應該在冰櫃裏等待處理才對。
是的,直到這一刻,他也不願意稱呼那具美麗的身體為屍體。
地下實驗室日夜不分,但是此刻,是黎明,是太陽升起的前一刻,是奇跡發生的時刻。
於是夏易山看到,純子精致的麵容和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緩緩泛起青色的寒光,一片片的鱗甲緩緩地從皮膚下麵長出來,將象牙白的肌膚嚴密地擋住。
當鱗甲停止蔓延的時候,純子精致的麵容上隻剩下一雙眼睛還裸露在外,青色的鱗甲細密緊致如同最精致的鎧甲,長發散落在鱗甲上,呈現出一種複雜的美感。
純子悄無聲息地睜開眼,目光湛然,沒有絲毫的病態。
她悄悄抽出被安倍鬆明緊握的手,輕輕掀開被子,站了起來。
夏易山這才發現,她全身上下,已經全部覆蓋在青色的鱗甲之中,比任何一件藝術品都要完美。
不,除了眼睛之外,她還有一處的皮膚沒有覆蓋鱗甲,是那隻一直被安倍鬆明緊握著的手。
依然白皙,細膩,纖長。
她用這隻手溫柔地從安倍鬆明幹燥起皮的唇上輕輕劃過,目光依然柔軟地不可思議。
“送我出去。”
夏易山覺得“聽”見她在跟自己說話,但是耳朵明明沒有捕捉到任何波動。
他有些困惑地看向純子的眼睛,那雙眼睛笑得彎彎地,她在點頭。
“我想離開這裏。”她重複了一遍,依然沒有聲音,但是夏易山確信自己“聽”見了。
夏易山遲疑了下,咬咬牙,點了點頭。
抬手關掉走廊裏的燈,夏易山有一瞬間的失明,出乎意料,在這黑暗侵襲一切的短短幾秒之內,他竟沒有意識到,在他身邊站著的,是一個剛剛完成蛻變的不知名怪物。
所以他絲毫沒有覺得害怕,直到櫻木純子一把抓住愣神的他,向著走廊盡頭狂奔。
“慢……慢點……”夏易山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怎麼了?你後悔了?”他“聽”見她說。
“不——我們從那邊出口出去,那邊——僻靜一些……”夏易山尷尬地指指反方向。
櫻木純子眼睛彎彎,隱隱在黑暗中閃著光亮。
一路上暢通無阻,本就安靜的走廊裏今天格外地安靜,一路走來一個人都沒有遇到,夏易山鬆了口氣。
走到電梯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你……不去看看他們?”
他自然指的是兩個孩子。櫻木純子要離開,必然遠離人群,從此以後世間便沒有了她這個人,作為母親,這個時候的正常表現應該是去和自己的孩子生離死別一番。
櫻木純子毫不遲疑地搖搖頭:“不用了,我知道他們很好,沒有我,以後隻會更好。”
夏易山無言以對,伸手按下電梯向上的按鈕。
好運終止在電梯到達地麵的這一刻。夏易山被純子一把按倒,一顆子彈呼嘯著從他耳畔擦過,在電梯上留下一個焦黑的印記。
夏易山抬起來,麵對的是一排數不清的槍口,數不清不是因為槍很多,而是因為握槍的人在發抖,很明顯,剛才那一槍是誤擊。
因為無論是夏易山還是櫻木純子,對這些發抖的槍手們的老板來說,都是寶貴的資源。
老板是安倍雅人。
不管怎麼說,純子野獸般的直覺還是救了夏易山一命,死裏逃生後他居然荒謬地想著幸好帶著的不是以前的純子,那估計就完蛋了。
安倍雅人的臉色很差,他的眼神很複雜,連一向不善於觀察人的夏易山都能看出他在憤怒,在恐懼,在抉擇。
“你們不能走。”安倍雅人終於開口了。
“我沒要走。”夏易山下意識地回答道。
“父親,您的武器傷不了我的,請您不要衝動。”
夏易山這才知道,純子不是不能說話,而是她的聲音完全變了。
這種變化不是說嗓子壞了感冒了那種變化,而是變得完全不似人類的聲音,除了清晰可辨的音節之外,多了許多金石之聲,聽起來竟有幾分浩蕩之色。
安倍雅人不愧是日本地下世界的無冕之王,即便是麵對超越自己認知的東西,也保持著絕對的冷定。
他伸手撥開護在他身前的兩把搶,徑直走到純子的麵前,夏易山震驚地發現,他的眼裏流露出的,是隱隱的狂熱和壓抑的豔羨。
他,在渴望這種形態。
“多麼完美的身軀!”他喃喃讚歎著,伸手欲要撫摸純子身上完美的鱗甲,卻被純子不動聲色地躲開。
安倍雅人忽又抬起頭怒視著純子:“這是我安倍家族賦予你的新生,你就打算這麼離開嗎?”
純子木然地搖搖頭:“我要離開。”
“我不允許!”
純子看著他,目光中竟有些憐憫:“父親,你攔不住我。”
安倍雅人嗬嗬一笑,打了個手勢,立刻,有兩個人抱著兩個繈褓閃身而出。
“你命都不要就是為了他們,現在,我用他們的生命要求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