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霜花店(下)(2 / 2)

“我豈會知道?桑兒,這件事複雜得很,其中千絲萬縷的因果不是我們一時看得到的。你就當這是隻你我知曉的秘密,埋在心底罷。”我別過臉去,不知是為了隱藏眼裏的淚花兒還是不想看到桑兒驚愕的神情。

那一時間我心中的痛,要比第二天清晨發現大太太凍僵的屍體時更甚。或者說,大太太的死我沒有一丁點兒的悲傷,反而是一股由內而外的欣喜,極冰冷的欣喜,凍結在臉上的欣喜。

明天一早,死訊是從一個叫靈兒的丫頭口中尖叫出的,說是送進去的飯菜未曾動過。大太太的死因是其常年累月操勞落下的病根兒,反倒死得很安詳,死得很平常。或許是因七夕的那一晚,她自歎活不長了,又或許是在我的心靈深處,她早已經死了,隻不過這一回才算徹徹底底地從我的記憶之中鏟除了,總之,我對她的離開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像是有所預料一般地麻木了。

白家一家老小披麻戴孝,緬懷著那個他們尊敬供奉如老祖宗的大太太。五十四歲,還是什麼都可以做的年紀,但卻因操持家業而滄桑疲勞不堪。白泰常也因對人間情感的匱乏而麵無表情,冷若冰霜。倒是白泰武,桃花眼已然哭得紅腫,因傷心過度而布滿血絲。兩兄弟並肩而立,儼然冰火兩重天。二少奶奶陶小桃還算精明強幹,很快就主持操辦起靈堂,發出訃告。但直到第二天,也隻有冷冷清清的幾個闊太太來看望,卻也假哭幾聲就匆匆離去了。會是怕大太太變做厲鬼纏身麼?我倒是不怕。

在大太太死去的第二天一早,陶小桃就敲定了出殯的日期,並買回了靈柩。她有著聰慧冷靜的稟賦,從不因兒女情長誤了大事兒。其實我愣愣地盯住靈柩,腦子裏卻冒出了另一個怪怪的念頭。為何不拿桃木釺子釘住屍體的手腳?想到這裏,我心裏微微地一顫。過去老人們是有這樣釘住鬼魂的說法的,不過就是殘忍了些。不過倘若真使在大太太身上,倒也對上了她生前殘忍無情的性子。

就在全家人為著白事兒忙上忙下的時候,柳瓊煙兒正靜靜地坐臥在居室裏養胎。莫要讓白家未來的繼承人沾上晦氣,她一定這樣想過。又抑或是她害怕她腹中的胎兒正是大太太托生的?不過若真如此,倒還真是輪回轉世,白家祖祖輩輩都注定要囚在這宅院裏了。還有半年的功夫這位少爺或者是小姐就要出生了,看一看這綺麗的世界。

這一件天塌一般的喪事是在幾聲撕心裂肺的慟哭和漫天飄灑的紙錢兒中戛然而止的。緊接著,所有人像又搭乘上了由白泰常駕馭的馬車,匆匆茫茫地趕向人生的下一站。也可以說,誰站在風頭浪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日子還要過下去。那一段日子裏我聽說過的,霜花店裏的醜聞也被人們深深藏在懷裏,或許明天會掏出來咀嚼,又或許一輩子都遺忘在哪個黑暗的角落裏了,也就像我同白泰常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