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李公與墨卿閑談,問到寶珠的親事,墨卿道:“他的親事是絕口不談的,有人替他做媒,他就生氣。現今房裏有個紫雲,寵得什麼似的,竟是一日不可無此君。”李公笑道:“豈有此理,一個丫頭,何能專房擅寵?姑太太也過於糊塗,由著他糊鬧。這紫雲多少歲數了?人品如何?”墨卿道:“也是十八歲,與他同庚,十分美麗,而且矜貴不凡。”李公點頭笑道:“這丫頭現在家裏呢?”墨卿道:“帶出來了,一刻離不開的,現在船上。”李公大笑道:“怪道不肯住下呢,原來有個可人,放心不下。我明天倒要接他進來瞧瞧,到底怎麼樣好。”墨卿道:“人是真好。”李公道:“你的媳婦是好極了。你父親有信給我,常說這個外甥女,才貌雙全,德容兼備,姑太太那邊,大小事都是由他一人管理,讚得了不得。”墨卿道:“這話也是,姑母家不是這個表妹,也有許多為難呢!就是秀卿弟兄,除了他,就沒有人服得住了。”李公笑道:“小小年紀,竟有這等才智,我們李家,可謂有福。你家這個妹子,才情品貌都好,就是脾氣慣成了,性子太躁。我意思很愛俊兒,你明天去探探他口氣。”墨卿答應。
次日一早,李夫人著仆婦出城,去請紫雲,寶珠不便推辭,隻得吩咐紫雲妝束齊整,隨後快來。自己就同兄弟入城,先到將軍處回拜,卻好墨卿也來回拜,寶珠吩咐巡捕官,其餘官員,都送名帖,就跟墨卿一齊到督署來,李公同他二人在上房閑談。少刻,紫雲到來,十個侍女護衛著,金蓮細步,慢慢進來,先叩見李公、夫人,又請小姐、姨娘相見。李公見紫雲官方大雅,凝重不佻,一段俊俏風流,隱在骨裏,正如海棠含露,芍藥籠煙,那裏是個丫頭?比千金小姐,還要尊重百倍!況且衣服豔麗,妝束鮮花,舉止幽閑,言詞輕清,更顯得溫柔嫵媚,十分可人。李公夫婦,暗暗讚歎:好個孩子!連我家惠兒也趕不上他,無怪乎外甥如此著魔,連親都不娶。倒和顏悅色的賞了許多禮麵,小姐是格外投機。李公賞了一桌盛席,就著小姐姨娘相陪。未晚,紫雲辭去,寶珠也要辭行,說聖命在身,不敢耽誤。李公定要留他一天逛莫愁湖,寶珠隻得答應,辭回船去。
明日早間,李公著人上船邀請,巳刻,就同墨卿到湖上,又等了一會,寶珠弟兄才來。李公領著他們遊玩,擺上酒席同包。寶珠的護衛暨鬆勇等,都有酒席,另在一處,中軍協鎮主席陪客。李公同甥侄等觥籌交錯,說話投機,好不有趣。寶珠談起西湖景致、莊撫台要他做詩的兩話來,李公道:“莊殿臣和我同館相好,他是我前一科的,長我六歲,今年五十八了。”墨卿道:“他夫人就是前天六十壽,二叔可知道?”李公道:“早已差官去送禮。”鬆筠道:“又庵該快到了。”墨卿道:“他大約還有兩天。”寶珠道:“就是許年伯的二世兄。”李公道:“可是叫做許炳章麼?”寶珠道:“是。”李公笑道:“我瞧京報,知道他解糧的故事,如今也複了官,同你們回京了。”寶珠道:“他現在還在浙江,等拜過他舅太太的生日才來。知道我們路上有耽擱,他後來可以趕得上。”李公道:“前年我到京,有人替你表妹說媒,配合許月庵的大令郎,我因為月庵是個迂人,有些不合脾氣,又忙忙的出京,也沒有理論。如今他同誰家結親了?”寶珠桃花兩頰,滿麵嬌羞,口裏吞吞吐吐的答道:“他家裏的事,我們也不清楚。”墨卿笑道:“沒有他中意的人,除非仙女臨凡,方能中選呢!”李公笑道:“他也同尊翁的一樣迂闊麼?”墨卿道:“風浪瀟灑,翩翩少年,與許年伯大不相同。”李公點頭。寶珠忙用話支吾道:“這位莊年伯,也有點子書氣,論起詩來,津津有味,刺刺不休。”墨卿笑道:“吃他幾杯酒,還要收索枯腸,真不上算。我那天辭他,倒也罷了,第二天同友梅玩得頗為爽快。”李公笑道:“莊殿臣雜學很好,你們做的詩,何不念給我聽聽?”寶珠先念莊撫台的古風,又將自己做的也念出來。李公大讚道:“我於詩詞一道,本來荒疏,後來匏係一官,格外的不談此調。賢甥既有如此仙才,何不在這地方也題兩首?我就替你刻在石山,也令我光輝光輝。”寶珠不敢推卻,隻得信手寫了兩首:
十裏平湖號莫愁,天教此地占風流。誰家短笛三更月,古寺殘鍾六代秋。脂粉香迷新綠水,琵琶聲斷小紅樓。何如攜酒同歸去?重話南朝憶舊遊。
秣陵王氣久成空,六代煙雲一夢中。梁院樓台芳草路,秦淮簫鼓落花風。南朝粉黛隨波綠,北地胭脂帶淚紅。擊碎唾壺敲鐵板,狂歌高唱大江東。
李公痛讚別此慨當以慷,聲韻欲流,令人把酒問天,拔劍斫地,我們當浮一太白!自己送酒到寶珠麵前道:“聊敬一杯,以為潤筆。”寶珠忙起身,接過來飲幹,將杯子照了一照,回敬一杯。李公又問墨卿、鬆筠,可有佳句?二人略加思索,各寫兩首七絕。李公先看墨卿的:
秦淮金粉緊相思,沉醉東風酒一卮。湖上畫船湖外柳,月中簫鼓自歸遲。
蘭舟露落舊琵琶,鏡裏姿容水上家。莫采蓮花桃葉渡,羞將桃葉比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