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要說那劉三公子在家養傷,睡了半月,方能出來走動。到了今日,方知寶珠是賺他的,心裏恨極,反愛為仇,常想報複,無如沒個計較。同柏忠商量好幾次,隻得仍行前計。安排已定,就著人去請鬆大人,有要事麵議。寶珠見劉府來請,是中堂的片子說請議事,酉刻候駕,寶珠雖然疑慮,既是中堂傳請,沒個不去的理,隻得答應。到了酉刻,將鬆勇喚到,吩咐幾句,教他總不可遠離,就上車到相府裏來。門上傳進去,說請,寶珠下車,隨著傳事的進去,到大廳後一座垂花門入內,就是花廳。才上台階,劉相笑迷迷的接下來,寶珠搶步上前請安,劉相雙手扶定,拉了手,請寶珠上坐。寶珠不肯,師生禮坐了。家人送茶,劉相殷殷勤勤,敘了一番寒溫,談了許多閑話。劉相道:“有件要事,欲與年兄細談,請裏麵坐罷。”寶珠道:“已到了中堂,有言不妨明示。”劉相道:“內裏清靜些。”就站起身,讓寶珠道:“老夫引道罷。”寶珠無奈,隻得隨後進來。鬆勇也就跟定,曲曲彎彎,走了許多路,到了底處院落,洞房曲檻,好象內室的光景。左首隔著一間,門帛垂下,陳設頗為精雅,酒席業已擺齊,劉相就上席,寶珠推辭道:“小侄前來,原為中堂有事見教,萬不敢叨擾盛筵。如有什麼使令,請中堂明言,小侄還有點小事,不能久陪。”劉相道:“年兄說那裏話?老夫同尊府幾代世交,幾個小菜,笑話死人了。況且今日還有件要事麵議,正好借此細談,就請坐罷。”寶珠不便再辭,說道:“既蒙盛意,隻得領情。”劉相大喜,把寶珠上坐。寶珠道:“小侄何敢僭越?中堂勿太謙。”劉相道:“年兄是客,老夫是主人,況且老夫舍下,不比朝堂敘爵,年兄但坐何妨?”就帶推帶拉,把寶珠捺在首席上,寶珠說聲“有罪了”。劉相送過酒來,對麵坐下,笑對寶珠道:“老夫同尊府幾代通家,年兄剛才這個稱呼,是以世俗之見待我了,要罰三杯才是。”說罷大笑,不住的恭維。寶珠細看神情,總有些疑惑,也看不出破綻來,但是處處留心。吃了一巡酒,驀見左首門簾一動,有個女子在門邊張望,對他笑了一笑,使個眼色,一閃就進去了。寶珠看那女子,頗有幾分姿色,雖未看真,眉心裏這個紅痣,甚為刷目。寶珠沉吟一會,心裏徹底明白,暗笑道:“原來又使美人計來害我。劉家父子,真是個蠢才。我若怕他,也不叫個寶珠了!”隻聽劉相對家人道:“請少爺出來。”家人答應去了。劉相瞥見鬆勇站立窗外,問家人道:“這是誰,放他在此?”寶珠起身道:“這是小價。中堂如有要言,不妨著他退去。”隨即出來,在鬆勇耳畔說了幾句,又吩咐道:“你聽我咳嗽為號,你再出來;不然,總伏著,別動手。”鬆勇一一答應,出去行事。不知寶珠怎得脫身,且看下文。
第十七回
將計就計假作溫存
昧心瞞己終當敗露
話說鬆勇出相府,先到李、許兩處,請墨卿、文卿將柏忠拿赴法司。李、許兩人不知頭緒,隻得依他,差人前去鎖拿。卻好柏忠由相府來家,一個捉定,差人交簽。二人心裏頗放不下,就坐車到鬆府來問信,見寶珠在相府未回,知道又鬧出亂子來了,隻得坐候消息。鬆勇回來,又將情節稟明大小姐,寶林大為詫異,著實不放心。知道夫人膽小,不敢告訴,同紫雲商議了一會,著鬆勇多帶幾個家丁去,將金魚胡同英家老夫妻拿來,交與總管鎖在閑房裏,不必驚嚇他。鬆勇領令前去,事畢之後,已有更鼓,就到相府圍牆邊,飛身上屋,過了幾處,到後進對麵屋上一望,見燈燭輝煌,觥籌交錯,寶珠同劉相父子,正在勸酒,也就伏著不動。
且說劉相陪寶珠吃酒,想著些不要緊言語,同他支吾。寶珠故意告辭,劉相那裏肯放?看看時刻,也有二更以後,劉相起身更衣。又飲幾杯,劉三公子道:“不好,小弟肚腹疼痛,意欲告辭,進去解手,年兄寬坐,就來奉陪。”寶珠微笑道:“年兄隻管請便。”劉三公子也就起身。寶珠見人都走了,連家人都不見了一個,站起來,前後走了幾步,望了一會,見門戶都閉得鐵桶一般,心裏也有些懼怕;但是騎虎之勢,隻好由他。他進來坐下,吃了兩袋水煙,見房裏走出一個人來,婷娉,走路頗為風騷,望著寶珠含笑而立,細細的賞鑒一番,也是情不自禁,就在寶珠身邊坐下了,格格的笑。寶珠心裏明白,並不驚慌,將他一隻纖手扯過來,笑道:“你是誰,來幹什麼的?”那女子也不開口,隻是笑個不住。寶珠就同他溫存一番,那女子就拉寶珠進房。寶珠不拒,跟他進來,二人在炕沿上同坐。寶珠看房裏,雖然富麗,覺得俗臭不堪,笑道:“你我今日有緣,也是三生定數,你不要嫌我粗魯,你我早些睡罷。”那女子羞澀澀的,反低下頭來。寶珠道:“也沒有別人,害羞什麼?我要吃茶呢。”那女子就去泡杯茶來,遞與寶珠,寶珠笑道:“你拿著我吃,我才吃呢。”那女子果然送到寶珠口邊,笑道:“吃罷。”寶珠吃了兩口,順手將女子扯到懷裏,臉上聞了一聞,做出多少肉麻樣子來;又將他一隻金蓮,握在手裏,倒有五六寸長,還裝著高底,就捏了一把。那女子怕疼,趕忙一縮。寶珠笑道:“如今旗人也有許多裹腳的了。”那女子道:“我是到這裏來才裹的。”寶珠看他的腳雖長,倒是尖尖瘦瘦的,輕輕握住,惋惜道:“還沒多時呢,倒虧你裹好了,你還想著你父母麼?”那女子見寶珠百般俊俏,萬種溫柔,迷人的人倒被人迷住了。聽他問話,隨口就答出來道:“怎麼不想?要得出去呢?”寶珠道:“你跟我出去罷,就見著你父母了。你進來的一段故事我也知道,我倒見你可憐。”那女子歎了口氣,寶珠也就歎道:“我不但憐你,而且愛你,我也沒有娶少奶奶,房裏又沒有個得用人,要想你這種人有一個就好了,可惜我沒有劉年兄的福氣。”說著伸手在他袖子裏摸了一會,那女子見他這副尊容,又聽他這番說話,焉得不入其彀中?主意已定,反推開一句道:“隻怕大人敵不過相府的勢頭。”寶珠道:“那倒不妨,他也是搶你進來的,這種曖昧事,他還怕我們憲官知道呢!怕你心上不願意,那就不必談了。總怪我緣淺福薄,這段好事,隻好結在來生罷!”說罷長歎一聲,把眼睛看那女子,隻見他顏色慘淡,沉吟一會,就跪下來,欲言又止。寶珠作驚慌,連忙扶起,摟到膝上坐下,陪笑道:“我是同你取笑話,不要作惱。”那女子感激到十二分,淚流滿麵,說道:“大人,我此刻竟是你家的人了。”寶珠道:“不要折壞我罷。”那女子道:“大人說那裏話來?他家父子請你吃酒是好意嗎?”寶珠笑道:“將酒勸人無惡意。”女子道:“無惡意呢,公子同你有仇,想要害你,教我引誘你進房,明天早上,就說你強奸他妹子,同你麵聖。你說毒不毒?”寶珠聽他言語,一點不忙,笑道:“我與你得遂其願,就教我死也是甘心!”那女子歎道:“你的心我知道了,但我怎麼忍於累你?我放你出去,你再想法子來救我。”寶珠道:“那反不便,而且我也舍你不得。我出去,他就要難為你也,我心何安?倒有個兩全的法子,你我總可無事,反能成全美事。”那女子道:“好極了。”寶珠道:“總要你依我。”那女子道:“我既是你的人,還有什麼不依你的話呢?”寶珠道:“那就好了,明天早上,我也不同他辯白,隻要你到三法司裏,照直說出來,我包管你無事。”女子道:“那個不難。”寶珠又教了他幾句話。二人倒反欣然,又坐談一刻,那女子忍不住求歡,寶珠又推辭起來,笑道:“不性急,我們日子正長呢!今天有利害在內,許多的不便,而且有了實事,那就不好說了。我先那麼急呢,此時一想,萬萬使不得的。你的話不錯,倒是我的人。日後真正幹,夜裏的話,不可忘卻了呢!”那女子也就不來纏擾。談談笑笑,天已大明,寶珠笑道:“快來了——”話未說完,隻聽後門一響,劉三公子進來,見寶珠同那女子坐下在一處,裝作大怒,罵道:“我好意請你吃酒,你闖到妹子房裏來幹什麼!”寶珠對他笑一笑,也不言語。劉三公子急得暴跳,道:“還了得嗎?著人快請老爺進來!”此刻,前門已開,有人答應去了。劉三公子氣得仰在椅上搖頭,道:“反……反……反了,交接不得人了!”說著,用手在胸口捶了兩下,雖然做作得象那木瓜腦袋嚇人,雞肋身材卻不動。少刻,劉相入來,喘噓噓的嚷道:“大膽的小東西!我這個寡女,在家貞節異常,你今日壞他的名節,我與你怎肯幹休!同與你麵聖去!”就要來扯,寶珠道:“中堂何須生氣?真假到聖前自有辯白。”劉相道:“我知你聖眷隆重,老夫拚著這個宰相不要,總不肯折這口氣!”寶珠喝道:“不必多言,同你就去!”遂起身前走,劉相隨出來,外邊轎馬已備。鬆勇帶了眾跟班,也將車套來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