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4章 石點頭(19)(3 / 3)

饒君掬盡三江水,難洗今朝一麵羞。

後來新提舉到任,訪得王大郎果然冤死。憐其無辜,乃收他的空房入衙,改為書齋,給銀五百兩與楊氏,以作房價。叫他買棺盛殮這七個屍骸,安葬棄下的這七口停櫬。商民見造此陰德之事,無不稱念,比著吾剝皮,豈非天淵之隔。這也不在話下。

再說吾愛陶離了荊州,由建陽荊門州一路水程前去。他的家小船,原期停於襄陽,等候同行。吾愛陶趕來會著,方待開船,隻見向日差回去的家人來到,報說:“家裏去不得了。”吾愛陶驚問:“為何?”家中人道:“村人道老爺向日做秀才,尚然百般詐害。如今做官,賺過大錢,村中人些小產業,盡都取了,隻怕也還嫌少。為此鳴鑼聚眾,一把火將我家房屋,燒做白地。等候老爺到時,便要搶劫。”吾愛陶聽罷,嚇得麵如土色說:“如此卻怎麼好?”他的奶奶,頗是賢明,日常勸丈夫做些好事,積此陰德,吾愛陶那裏肯聽。此時聞得此信,歎口氣道:“別人做官任滿,鄉紳送錦屏奉賀,地方官設席餞行,百姓攀轅臥轍,執香脫靴,建生祠,立下去思碑,何等光彩!及至衣錦還鄉,親戚遠迎,官府恭賀,祭一祭祖宗,會一會鄉黨,何等榮耀!偏有你做官離任時,被人登門辱罵,不容轉身。及至登舟,又受納了若幹斷磚破瓦,碎石殘泥。忙忙如喪家狗,汲汲如漏網魚,亡命奔逃,如遭兵燹。及問家鄉,卻又聚黨呼號,焚廬蕩舍,擯棄不容,祖宗塋墓,不能再見。你若信吾言,何至有家難奔,有國難投?這樣做官結果,千古來隻好你一人而已。如今進退兩難,怎生是好?”

吾愛陶心裏正是煩惱,又被妻子這場數落,愈加沒趣,乃強笑道:“大丈夫四海為家,何必故土。況吾鄉遠在西郵,地土瘠薄,人又粗鄙,有甚好處。久聞金陵建康,乃六朝建都之地,衣冠文物,十分蕃盛。從不曾到,如今竟往此處寓居。若土俗相宜,便入籍在彼,亦無不可。”定了主意,回船出江,直至建康。先討個寓所安下,將士兵從役船隻,打發回去,從容尋覓住居。因見四方商賈叢集,恐怕有人聞得姓名,前來物色戲侮,將吾下口字除去,改姓為五,號湖泉,即是愛陶的意思。又想從來沒有姓五的,又添上個人字傍為伍。分付家人隻稱員外,再莫提起吾字。自此人都叫他是伍員外。買了一所大房屋住下,整頓得十分次第。不想這奶奶因前一氣成疾,不久身亡。吾愛陶舍不得錢財,衣衾棺槨,都從減省。不過幾時,那生兒女的通房,也患病而死。吾愛陶買起墳地,一齊葬訖。

那吾愛陶做秀才時,尋趁閑事,常有活錢到手。及至做官,大錠小錁,隻搬進來,不搬出去,好不快活。到今日日摸出囊中物使費,如同割肉,想道:“常言家有千貫,不如日進分文。我今雖有些資橐,若不尋個活計,生些利息,到底是坐吃山空。但做買賣,從來未諳,托家人恐有走失。置田產我是罷閑官,且又移名易姓,改頭換麵,免不得點役當差,卻做甚的好?”忽地想著一件道路,自己得意,不覺拍手歡喜。你道是甚道路?原來他想著,如今優遊無事,正好尋聲色之樂。但當年結發,自甘淡泊,不過裙布荊釵。雖說做了奶奶,也不曾奢華富麗。今若娶討姬妾,先要去一大注身價。討來時,教他穿粗布衣裳,便不成模樣,吃這口粗茶淡飯,也不成體麵。若還日逐錦衣玉食,必要大費錢財,又非算計。不如拚幾千金,娶幾個上好妓女,開設一院,做門戶生涯,自己乘間便可取樂,捉空就教陪睡。日常吃的美酒佳肴,是子弟東道,穿的錦繡綾羅,少不得也有子弟相贈,衣食兩項,已不費己財。且又本錢不動,夜夜生利,日日見錢,落得風流快活。便是陶朱公,也算不到這項經營。況他隻有一個西子,還吃死飯,我今多討幾妓,又賺活錢,看來還勝他一籌。

思想著古時姑臧太守張憲,有美妓六人:奏書者號傳芳妓,酌酒者號龍津女,傳食者號仙盤使,代書劄者號墨娥,按香者號麝姬,掌詩稿者號雙清子。我今照依他,也討六妓。張老止為自家獨樂,所以費衣費食。我卻要生利生財,不妨與眾共樂。自此遂討了極美的粉頭六個,另尋一所園亭,安頓在內。分立六個房戶,稱為六院。也仿張太守所取名號:第一院名芳姬,第二院名龍姬,第三院名假姬,第四院名墨姬,第五院名香姬,第六院名雙姬。每一院各有使喚丫鬟四人,又討一個老成妓女,管束這六院姊妹。此妓姓李名小濤,出身錢塘,轉到此地,年紀雖有二十七八,風韻猶佳,技藝精妙。又會湊趣奉承,因此甚得吾愛陶的歡心,托他做個煙花寨主。這六個姊妹,人品又美又雅,房幃鋪設又精,因此伍家六院之名,遠近著名,吾愛陶大得風流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