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唐子才,帶領人馬,換了白盔白甲,白旗白幟,夤夜奔馳,將到賊營,隻見有一座山坡在前,便說道:“就借他做個將台。”急帶眾將走上山坡看時,隻聽得賊營鼾吸之聲。子才笑道:“不出下官所料,你聽他鼾聲似豹,鼻息如雷,一毫準備也沒有。此時不擊,更待何時。吩咐軍中,快些舉炮。”眾軍應道:“得令。”於是眾軍一齊殺人賊營。殺得黑天王,赤身露體,荒忙逃竄,東撞西奔。說道:“夜半三更,誰來劫我的營寨。尋衣不見,隻得赤體快逃生。了不得,了不得,被他寂地寞天殺進營來,嚇得我夢魂頻倒,刀槍也摸不著。這也還是小事,連褲子也摸不著一條。莫說走不脫,就走脫了,也要凍出陰證病來。這怎麼處?”眾嘍羅應道:“要害陰證的,不止你一個,我們都有幾分。有件羊皮襖子,掉在地下,等我穿好起來。”眾卒聽見,向前爭奪。黑天王道:“你們都不要搶,拿來入了官。”言語之間,隻聽得鳴鑼擂鼓,呐喊不絕。黑天王道:“料想走不脫,不如穿好了皮襖,坐在地上等他拿去殺了,也還做個暖鬼。”眾卒說道:“你看他的兵馬,密密層層,都趕得來了,正合了大王的陣勢,叫做眾虎攢羊。”說還未了,黑天王被眾兵馬拿住,去見唐經略,說道:“稟老爺拿獲了賊頭,三軍告捷。”子才說道:“把俘賊上了囚車,解到京城治罪。你看天色將明,就此班師轉去。潛形匿影而來,腳步輕快,拿獲了俘賊,劫破了賊營,殺盡了餘卒。到今日,風也停,雪也消,山也現,地也平。這都是天助成功。笑隻笑,這班蠢賊,被我殺得他好似:
枕邊殺盡風流景,斷送多少鴛鴦命。
頭顱顆顆足成雙,肢體般般皆兼並。
倒使他們,做了個夢不轉的襄王。不知要到何時何世,方才得醒。”
話分兩頭,且說西川來的一個客人,姓韓名照,字孟陽,也是一位黃榜中人。帶了一仆,宦遊至楚。一日韓孟陽說道:“想我孟陽,自幼攻書,三朝駿伐,五伐巍科,謬稱國士無雙,明舉鄉闈第一。隻因有個同年兄弟,在這荊楚為官,故此匣劍囊琴,遠來相訪,地主雖嗟雞肋,遊人卻飽豬肝。偶餘潤筆之資,忽動買花之興。昨日媒婆來講說,一位仁宦人家,有兩房姬妾要遣。內中有一個才貌兼全,約小生今日去相,隻得乘興而來。卻是一件,相便去相,隻怕我這久曠之人,容易許可。把那七分的姿色,就要看做十分,相不出那真正的佳人出來。我如今須要預先慎重,把那貪花好色的念頭,按捺定了,然後去相佳人,才有真正眼力。”自言自語,過待穿巷。家人說道:“相公這就是唐鄉宦的門戶了。門上有人麼。”隻見一個老院走得出來,□□說道:“喚門無別事,知為相親來。你們就是韓解元相公麼。”家人應道:“正是。媒婆來了麼。”老院道:“來了多時了,請相公廳上少坐。待我喚他出來。張一媽,韓相公到了。”一媽聽了答道:“就來了。”隨即往裏催道:“吳奶奶,韓相公等久了,請出來罷。”吳氏道:“來了。預先丟了針線,早已整扮花容,非是我好把風姿炫,惹得人見憐。都隻為積怨深,奪人靦腆。”一媽道:“你請隔著簾子,先把才郎相一相。隻怕比唐老爺的麵貌,還標致幾分哩。若不是逼抱琵琶過別船,怎能夠別劉複遇阮。”吳氏隔著簾子,相了一會,說道:“果然好一位郎君。質如瓊玉,貌似蓮花。且莫把他胸中文章來考試,就是這相貌先中了。原怪不得,那有眼的嫦娥愛少年。”一媽道:“待我卷起簾來。韓相公新人出來了,請來相。”韓孟陽向前仔細看了一會,心中暗喜,背後說道:“果然是天姿國色,一毫假借也是沒有。”一媽道:“相得中意麼。”孟陽道:“容貌卻好,但不知才思何如。”一媽道:“這等說,就當麵考一考,或是琴棋書畫,或是詩詞歌賦,或是吹彈歌舞,任意出個題目來。不是我得罪講,隻怕你這解元相公,還考他不過哩。”孟陽道:“小生有一柄扇子,上麵畫的是半身美人圖,求小娘子題詩一首,以見妙才。”遞將扇送與張一媽,一媽轉遞與吳氏。吳氏接扇到手,說道:“拈韻做來的詩,不足取信。教他限個韻來。”一媽傳了吳氏之言。孟陽道:“小生之舉,原為求婚,就限個婚字韻罷。”吳氏得韻,不須思索,拈起筆來,一揮而就。一媽見他寫完,拿了扇子,送還孟陽道:“相公扇子已題在此,請看就是了。”孟陽接了扇子,遂展開來,念道:
西子當年未範婚,芳姿傳向苧蘿村。
丹青不是無完筆,寫到纖腰已斷魂。
念完便道:“妙絕妙絕,真正是女中才子。”對吳氏作別了道:“小生即刻送聘過來。”吳氏遂進去了。孟陽乃問一媽道:“請問聘金要多少。”一媽道:“三百兩聘金,媒錢加二算。”孟陽道:“莫說三百,就是三千,也是值得的。照數送來,婚期就是明日。”一媽遂問孟陽討賞。孟陽遂口叫家人取三兩銀子賞他,與一媽作別道:
千兩黃金容易得,天姿國色最難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