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 歡喜冤家(38)(2 / 3)

失翅青鸞似困雞,遇隨孤鶴過湖西。

春風桃李空嗟怨,秋月芙蓉強護持。

仙子自居蓬島境,漁郎漫想武陵溪。

金鈴掛在花枝上,未許流鶯聲亂啼。

寫罷,粘於壁上。

陸氏進軒閑語,偶抬頭見了此詩,已知丈夫挑逗未曾著手,出來見了朝相道:“你幾時曾與端英取笑來?”朝相曰:“何曾?”陸氏笑曰:“他題詩先招成,你還要胡賴。”朝相曰:“詩意怎麼說?”陸氏念了一遍,道:“已是肯的,隻要你再遲遲。”朝相曰:“何以見之?”陸氏說:“漁郎漫想武陵溪,漫字明說了;未許流鶯聲亂啼,未字已明說了。”朝相曰:“他若不肯,詩句怎樣回?”陸氏說:“滯貨,他若不肯,題個漁郎休想,不許流鶯了——看你這般夯滯,隻欠讀書。”朝相道:“我書雖未博,學已成章,奈何我命中無金紫之榮,讀他怎麼?豈不聞:

布衣空惹洛陽塵,頭白金章未在身。

命運不該朱紫貴,終歸林下作閑人。”

陸氏道:“你既不為文,還須習武,豈可虛此一生?”朝相笑道:“這陣上殺伐之事一發不願為之。在家豐衣足食,肥馬輕裘,紫蟹黃雞,山肴海味,稱不得是個山中宰相!怎教我擔驚受怕,草宿露眠,白白送顆頭與人討賞?豈不聞:

頻年烽火八邊愁,裘馬平生非貴遊。

莫笑談兵向樽俎,書生端不為封侯。”

陸氏笑道:“豈不聞男兒立大節,不武便為文?”朝相曰:“豈不聞無官一身輕,有子萬事足?”陸氏大笑道:“我身子懶得,不與你對了;偕你做些什麼?”

恰好季秋天氣,天香飄過,黃菊舒金。那後園裏萬樹芙蓉,有一種一日白,次日淺紅,三日黃,四日深紅,此乃印州木芙蓉也;又有種早間白色,晚作淡紅,名曰醉芙蓉,種種各異,不可勝數。即令置酒於後園亭上,請了妻房陸氏並端英,一齊往園中玩賞。

九月江南,觸處金風散錦;一時木落,滿林玉樹淡妝。牡丹未許稱王,蜀葵才堪作使。朱唇得酒,薄暈生顏;翠袖卷紗,新紅襯肉。千堆錦繡,剪絨綠地春光;萬斛胭脂,瀉出銀河秋色。窺牆映沼,類桃李之無言;鑒月拒霜,化雁鴻之有信。上苑睡醒金埒,西湖香載蘭舫。薛媛井邊,漬堪作紙;楚臣江上,製不成衣。二八傾城,下蔡女郎之笑;三千望幸,阿房宮女之心。但於秋水澄波,不向春田怨晚。綺羅隊裏,追虢國之宵遊;絲管風道,宴吳王之春殿。折枝並蒂,插向淨瓶。探得孤芳,將遊遠道。閉戶人憐臥病,涉江客費相思。若使出有壺觴,每置一秋醉賞。更得居無風雨,尚貪半夜同眠。

陸氏叫:“端英,對此名花正宜歡賞,你何鬱鬱不樂,莫非懷想雲間之意麼?”端英道:“妾聞花間墜淚,非韻人所為;念想高情,實懷酸楚。”朝相問曰:“為何一時這般苦楚——卻為何來?”端英道:“妾有一事,藏之久矣。欲言之言,實難啟齒。但人多耳目,又恐泄漏真情,等靜夜相商方無別慮。”朝相見天已晚,吩咐收拾,大家齊出園門。

到了臥房,秉起紅燭,遂摒去男女,自己拴了外門。夫妻二人著端英坐下,問他因著何事至於淚流,幸勿隱諱。端英曰:“妾實鬆江路布之女,原為繼母日夜淩辱。一夜,有賊入房,隱藏已久。初來本心實欲偷竊,因母親是夜把妾十分毒打,此賊一時頓起不平,大喝一聲,把母親踢倒,飛挽賤妾而出,直至嘉興飯店安歇。妾問其因,他說:‘我本是有名竊盜一枝梅便是。昨晚實欲竊盜爾室,隻因爾母將爾毒打,即起一時不平之心,帶汝前來。’妾恐遭他淫汙,跽泣求歸。一枝梅笑曰:‘汝誤矣。我雖然為盜,所得之物實不自留;而有所得,隨濟貧苦人也,實有鋤強扶弱之心。今救你出來,不過一片熱腸,焉有他意哉?如懷此心,碎屍報汝。’妾遂放心隨他。又到湖州,妾又言曰:‘承俠士救奴,終日朝燕暮楚,並無了期,怎得一安身之所方可?’他道:‘為爾思之久矣。我有同夥十二人,皆江湖好漢,俱在太湖。我若送你至彼,反又落在火坑中了。我一路上訪得長興張家極其富麗,將你先賣他數兩銀子,你在他家視其動用黃白之物藏於何所。待初冬我來,先通你消息。’約在某日要妾為內應。如期開門直入,取物而歸,為妾作妝資,再配人家。妾自來,見郎君、主母等待妾如親生,妾之後母待妾如奴婢;今蒙侍賞名花,當此隆恩,一時想著初來之意,怎忍為之?淚出痛腸,不能遽止耳。”朝相夫妻見說,二人慌了,道:“賢妹,如此怎生是好?”端英曰:“郎君、主母勿憂。奴寧拚死以謝主人,決不忍為妾而害主人矣。一枝梅雖係綠林,實存赤膽。是日如來,郎君當盛開一席於後園,相敬如賓;待妾道及高情,郎君再奉白金三百與彼,決不相受,可保永無虞矣。”陸氏道:“賢妹之言是也,自古凶拳不打笑麵,老虎何嚐吃好人?隻須以禮待之,料然亦無事矣。”朝相見妻子分剖,心下豁然,仍著端英床頭取酒。三人酌至雞鳴,各皆就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