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順回到木家,報與娘子得知道:“娘子,不好了。”方氏驚問:“為何?”阿順說,“官人跳在下汶溪淹死了。”方氏哭將起來。木知日見說,同丁氏出來細問,阿順把從前去開門,他由南門下汶溪橋上跳下水光景一一說了。知日與丁氏暗暗歎息,一麵勸著方氏不要啼哭:“是他命該如此,強不得的。”一麵著阿順再去探聽屍首所在,速來回報。方氏道:“棺木衣衾之類,還須伯伯料理。”知日道:“不必你言,我自周備他便了。”
直至次日,阿順來報:“我們不知道,隻管把下流之處打撈,誰知端然在下汶溪橋邊。”知日著人抬了棺木衣衾,喚了方氏,轎子抬去,同往橋邊入殮。正是: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
方氏啼啼哭哭送了入棺。知日喚人抬至江家祖塋權厝,方氏與知日送到墳邊,辦下祭禮。方氏哭告事畢,一竟回來。方氏著人在自己家中設立靈位,次日移回。
阿順等四人歸家歇宿。睡到半夜,聽得神號鬼哭,撒著沙泥,驚得四個人一齊呐喊,巴不得到天明,一溜風往木家來。四個人一路商量:“夜間如此驚怕,倘大娘子又要我們來歇,如之奈何?”阿順說:“再說得利害些,連他不敢回采方好。你們倒不要七差八纏,待我一個開口,你們隻要讚助些兒,自然不著我們來了。”說話之間,不覺已到。見了方氏道:“夜來實是怕死人也。一更無事,二更悄然,一到三更時候,一把泥沙,那鬼四下裏哭哭啼啼,把樓上桌椅打得好響。隱隱之中,有數十個披頭散發的,跑來打去,直至雞鳴方才無事。今日死也不回去了。”
方氏見說,自也害怕,把那回去心腸丟得冰冷,道:“既然如此,不回去又不好。隻管在此混擾,又沒得處設個靈位供他,就要做功果,也沒個所在。”阿順說:“不難,官人沒在下汶溪中,在那橋邊人家租他一間房屋,做些功果;把自的住宅租與別人,將那邊的租錢,還了木官人,把靈位就設在大娘子房中,豈不是好?”方氏說道:“話說得近理,隻不知木官人與娘子心下如何?”阿順道:“我看木大官人胸襟灑落,氣宇軒昂,必然肯的。”方氏走進去,正要開口,丁氏道:“方才阿順之言,我與官人俱聽得了,你安心住下。隻是我官人把你官人照管,你官人薄行得緊,論理起來,不該管這般閑事方好;但此事與你無幹,如今倒是我官人照管你了。”方氏稱謝不盡。那些追修功果,俱是阿順料理,把家中什物都移到木家——那房子已有人租去了。
且說木知日過了新年,前賬盡情取訖,便自己在家生意,竟不出去了。不期安童一靈不散,他又去迷著丁氏,一時間見神見鬼,發寒發熱起來。醫生下藥,石上澆水;求簽買卜,都說不妥,隻病得七個日子,嗚呼哀哉。可憐丟下兩個小兒子,一個八歲,小的五歲,哭哭啼啼好不傷心。木知日因他失節於人,這死還是便宜;想起結發之情,丟下兩個兒子,心下十分苦楚,免不得又是一番未足之事。這內裏之事,倒虧了方氏,又管著兩個娃兒,與他梳頭洗麵,冷暖衣裳,木知日十分感謝著他。
不期又是丁氏周年,一時將到,未免誦經追薦,下帖子接取本宗五服之人。是日都來會聚,木陽和見眾親俱在,他便說出兩句話來道:“今日宗親俱在,老叔服已闋了。奈何內室無人年餘,全虧了江娘子內外照管;今江娘子又沒了丈夫,不若在下為媒,成了這段姻緣。列位意下如何?”眾人見說,一齊說道,“好,還是讀書見識高妙。如今就兩下裏說將起來。”先與知日說了,起初不肯,見侄兒再三再四,親友讚助許多:“你再不成全此事,這番叫江娘子瓜李之嫌,倒不便住在家裏了。”木知日已覺心肯。木陽和又到裏邊與方氏說了一番,方氏隻說沒福不能當得。一眾諸親都來稱讚,方氏不做了聲——已是肯的。木陽和把通書一看,道:“今日是黃道直星,十分上吉。”登時把素齋又換了成親席麵,一邊僧人撤座,連江仁牌位同化,兩邊準備做親。到晚來,拜了和合,見了諸親,各人就筵歡飲,直吃得東倒西歪。隻見木陽和道:“老叔與諸親在此,小侄口拈八句,以汙高賢之耳。”念道:
托妻寄子友之常,寧料江郎太不良。
反竊財貨圖富貴,巧奸婦女樂心腸。
安童為爾川河殞,下汶溪中足可償。
貨殖歸原加厚利,山妻從木已亡江。
諸親大笑:“看將起來,分明是一部顛倒姻緣小說。”又說道:“還像王三巧換珍珠衫樣子一般。”又說道:“都是我不淫人婦,人不淫我妻的題目。”木陽和笑道:“你出了這般題目,我便做一篇現世報應文章。”大家哄然而笑,散訖。
後來,知日與方氏到老,兩小兒讀書俱已成名,各有官家婚配,昌盛累世。皆因木知日不依丁氏行奸,上蒼默佑,以享此全福。
第二十回楊玉京假恤孤憐寡
江上雲亭景色鮮,(李郢)浣花春水膩魚錢。(羊王謂)
旦看欲盡花經眼,(杜甫)愁破方知酒有權。(鄭穀)
官滿便尋垂釣侶,(李鵬)家貧休種汾陽田。(李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