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歡喜冤家(31)(2 / 3)

罵道:“不賢淫婦,原來哪此無恥,我怎生容得!焉有孤男寡女共於幽室,況黑夜之中,不起奸淫的道理?”道:“罷了,罷了!除非休了,免他一死。”淑英道:“哥哥,不要差了主意。嫂嫂實不曾有此事,不信之時,嫂嫂有詩一首,現寫著心事。”即時往房裏取了出來,遞與哥哥。有道看罷道:“他在你麵上說出心事,恐你疑心,故意做這等洗心詩兒。你看看‘拚赴陽台了宿緣’,還是自己要他如此,醜露盡矣!不須為他遮蓋,我決要休他!”淑英下淚:“哥哥不可造次,你改日再問嫂嫂說個明白,便知涇渭。”有道怒吽吽竟到館中去了。

到次日,寫了一封書,著家人拿了送與孟老爹親手開拆。家人一自拿到孟家,送與孟明時親手拆開。也不說些別話,隻有四句詩,寫道:

瓜田李下自坐嫌,拚向郵亭一夜眠。

七出之條難漏網,另恁改嫁別無言。

後寫:王有道休妻孟月華,某年四月十七日離照。又畫一個花押。明時一看,不知其意——女兒為何有離書?月華流淚不言,張氏道:“就是三月十五冒雨回去這一節事,不知為何女婿作此薄情之事?”孟明時道:“原來為此。又無瑕玷,何必如此?”道:“兒,你不須愁悶。想曆久事明,再冷落幾日,待我與他講個明白罷了。”正是: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且說柳生春自從那日回家,埋頭窗下。其年正當大比,宗師發牌科考,縣中取了。送在府間,倒也摸了一名。六月間,又得宗師錄取一名科舉,意出望外,從此準備進場之事。不移時,頭場將近,因喪了妻子無人料理,止得一房家人媳婦,又不在行,隻得自己備下進場之物。到初八日黃昏,正要進貢院唱名搜簡,不想家人天吉一時沙子發起來,業已死了。生春兩難之間道:“且把他權放在床,待我出場來殯葬他罷。”媳婦隻得從命。恰好到得院中先點杭州府,柳生春初進科場,家中死了天吉,心下慌忙之際,一塊墨已失了。心慌撩亂,尋了一回,哪裏追尋。隻得回到號房坐下,悶悶不已,忽見前墨已在麵前,心下驚異。天明,題目有了,他初然又難下手。須臾若有神助,信筆而寫,草草完了。

到三鼓放在貢院,到家扣門,隻見天吉在床上一骨碌扒將起來開門,驚得妻子喊叫。生春一見天吉,吃了一驚道:“你活了麼?”天吉道:“小人原不曾死,是在先老相公來喚我進場。說相公今年三月十五夜不犯女色,土地申文到城隍司,即時上表於玉帝之前。玉帝即喚杭州夜遊神,問道果有其事,現今王有道妻子孟月華夫妻離異。玉帝聞奏,即查鄉榜中有海寧孫秀才,前月奸一寡婦,理當革削,將相公補中上去,是第七十一名。相公的墨失在明遠樓下,是小人尋來與相公的。還有許多說話,那今科該中的,祖宗執紅旗進場,上書第幾名帖。出場的是黑旗,先插在舉子屋上;插白旗的都是副榜,餘者沒有旗的。”生春聽罷不犯女色,滿心歡喜,恐文章不得意,又未知怎的打發了監軍。次日往一畝田一訪,果然叫做王有道,妻子名孟月華。嗟歎幾聲,且再處著走了回來。

剛剛三場已畢。那柳生春卷子張字十一房,落在易一房,是湖廣聘來的推官,名喚申高。他逐卷細心認取,恐有遺珠,三複看閱,柳生春卷子早落孫山之外矣。四百名卷子,取得三十六卷。將三十六卷,又加意細看,存下二十四卷。仔細窮研,取定十四卷。正待封送,隻見張字十一號一卷是不取的,不知怎生渾在十四卷內。推官看見,吃了一驚道:“自不小心,怎生把落卷都渾在此間。”親手丟在地下道:“再仔細一看,不要還有差錯。”一卷一卷重新看過,數來又是十五卷,這張字十一號又在裏邊。想道:“我方才親丟在地,怎生又在其間?冥冥之中,必有鬼神。”展開再看,實是難以圈批。不得已淡淡加些評語,送到京考房去,然後二三房未免也要批圈。及去後放榜,張字十一號竟中了第七十一名。王有道也是易一房的門生,中第十一名。

那報子往各家報過,未免搜尋親戚人家。孟明時家裏報得好不鬧熱,不知孟月華看見,反在房中痛哭,怨悵那日不回家去也罷——著甚來由,一個夫人送與別人做了,便提毫筆寫曰:

新紅染袖啼痕溜,憶昔年時奉箕帚。

如茶衣垢同苦辛,富貴貧窮期白首。

朱顏隻為窮愁枯,破憂作笑為君娛。

無端忽作莫須有,將我番然暗地休。

散同覆水哪足道,有眉翠結哪堪掃。

自悔當年嫁薄情,今日番成難自保。

水流落花雨紛紛,不敢怨君還祝君。

今日洋洋初得意,未知還念舊釵裙。

又曰:

去燕有歸期,去婦長別離。

妾有堂堂夫,夫心竟爾疑。

撤棄歸娘家,在家欲何之。

有聲空嗚咽,有淚空漣麵。

百病皆有藥,此病諒難醫。

丈夫心反複,曾不記當時。

山盟並海誓,瞬息且推移。

籲嗟一女子,方寸有天知。

且說那些新中的舉人,舊規先要見房師。即時參謁,申推官的門子寫了七個舉人的名姓,在那邊尋來尋去。這般一時間,問著了柳家天吉,那門子領到三司廳裏,同年各各相認。內中杭州兩名,嘉興兩名,湖州一名,紹興一名,金華一名。齊齊七個舉人,門子引進至公堂,再到易一房,一齊進來參拜。申嵩留他坐下道:“好七位賢契,俱有抱負,都是皇家柱石。內中哪一位是柳賢契?”柳生春打躬道:“是門生。”申嵩把他仔細一看,道:“賢契,你有何陰騭之事?可為我言之。”柳生春心下已知王有道中了,要使他夫妻完聚,故意妝點孟月華許多好處:“念門生德薄才庸,蒙老師山鬥之恩提挈孤寒,並沒一點陰騭。”申嵩道:“不瞞賢契說,佳卷已失親於子矣;不知怎麼又在麵前,如此者三次。若無莫大陰騭,焉有鬼神如此鄭重乎?”生春道:“門生自小奉尊《太上感應篇》,內中如淫漁色是第一件罪過,門生凜凜遵從。今春三月十五晚,避雨於琥林門外亭子中間,不期進去,先有一婦在內。彼時,門生欲出,則大雨傾盆;欲進,則婦人悲惋。那雨又大,加以風雷之猛,後來略住而城門已閉。婦人乘濕欲行,彼時門生想道:‘他是個女流,因門生有礙,故此趁濕而行。’心實不安。其時門生去了,後不知其婦如何?”王有道忙向柳生春道:“年兄知他姓甚名誰?”柳生道:“男女之間不便啟齒,怎好問得?”王有道忙對申嵩道:“老師,避雨之婦正是門生之妻。”眾人愕然道:“若果有此事,在柳年兄這也難行。”王有道說:“後來門生知道,疑為莫須有,四月間棄了。”申嵩聽見:“賢契差矣!方才柳生之言出於無心,話是實的。何辜屈陷貞姬,令人聞之酸鼻?”柳生道:“不知就是年嫂,多有得罪了。在弟原無意欲為之心,莫須有三字,何能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