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朗照潛住庵中,日則鎖閉在房,夜則同衾共枕。一連三夜無話,到了第四日早起,證空為要登廁,穿上褲子,就急忙忙走了出來,竟忘記了鎖門。也是合當之事,恰值黃在茲要討煙吃,獨自一個闖進房內。看見紗帳中光著頭向裏床睡著,黃在茲認道是證空,便把帳子揭開,向那雪白的屁股上打一掌道:“日高三丈,還是這般好睡麼。”朗照又認是證空取笑,笑嘻嘻的掇轉頭來道:“你若不要撒屎,這些時也還睡哩。”黃在茲仔細一看,不是和尚,卻是一個尼姑。朗照看見是黃在茲,羞得滿麵通紅,忙把被單遮蓋。誰想那毛鬆鬆的話兒,已被黃在茲瞧得明白。當下黃在茲惟恐惹禍,慌忙趨出外廂時。證空在坑廁上,猛然醒起,扯了褲腰就走,與黃在茲恰在廊下遇著。急忙問道:“你可曾到我房裏去麼?”黃在茲道:“我隻在廚房裏尋你討煙吃,你卻從那裏來?”證空也不答應,如飛的走進房內。隻見朗照雙臉漲紅,再三埋怨道:“你去怎地這樣不小心,竟把房門開著,放那黃秀才闖了進來。今若被他曉揚開去,教我怎樣做人。”證空跌腳懊悔道:“剛剛來遲得一步,若在房內遇見,我就結果了他的性命。如今放虎歸山,必要遭他詐害,卻怎麼處?”朗照道:“我向聞此人不波生浪,最是一個不長進、慣會詐人的主顧,不是輕易惹得他的。今既被他識破,隻索將些東西送去,買他個不開口便了。”證空點頭道:“你的主意不差,隻是事不宜遲,須要速去為妙。”便向匣內取出紋銀十兩,悄然走到黃在茲家裏,雙膝跪下道:“望念千日相與之情,包容則個。”黃在茲假做不知,連忙扶起道:“禪兄為著什麼緣故,卻做這般模樣?”證空道:“小僧心事,已落在黃相公眼裏。今特具白金十兩,聊充一茶之敬。萬望曲全,生死佩德。”黃在茲見了雪白的十兩紋銀,笑道:“若是一個不相知的,適才弟即叫破。隻因禪兄麵上,曲為含忍。乃以厚儀見賜,反覺客氣了。”證空道:“些須之物,聊表寸心,必乞笑留,小僧方敢放膽。”黃在茲道:“論起相與至交,斷難領此厚恩。若以禪兄名譽素著,那人兒亦在宦室行走。若要兩全,怎值得這點東西麼?”證空道:“這個意思,實為輕褻。但因一時不能措備,容俟另日補敬。”黃在茲道:“吾料禪兄三年蓄積,不下千金。小弟也不敢奢望,隻把一百兩與我,便即放過,隻當沒有此事。”證空聽說,雖則怒從心上起,又不敢挺撞,隻得屈膝哀求。黃在茲微微笑道:“禪兄是個聰明伶俐人,怎不見機。若再要多,小弟就是一個沒良心的了。若要短少,就是九十九兩九錢,也不肯罷休。況小弟隻當要了施主的,原不是禪兄的己財,何消如此慳吝。”證空知事不諧,暫為脫身之計,堅求寬限三日,定當如數奉納。黃在茲道:“既屬至交,要遲三日何難。但或爽信,弟將所賜之物,首於當事者。隻怕禪兄更有些大不便了。”證空連聲唯唯而別。回到庵中,朗照慌忙問道:“其事若何?”證空低頭垂淚道:“一時失著,竟遭虎狼之手。爾我緣分,大都畢於今夕矣。”朗照道:“諒他隻要銀子,有何難解之事。”證空長籲了一聲,也不答應,便將衣被物件,忙碌碌的收拾做了一包。朗照詰問其故,證空道:“我想此人,設心不善,就使今日買囑了他,日後必要常受其累。為今之計,三十六著,走為上著。我與你今晚一敘之後,送你回庵,即刻便要飄然遠去了。”朗照聽畢,止不住眼眶流淚,不能割舍。閑話休提。
且說當夜,兩個上床,免不得又恣意綢繆了一番。將及五鼓,證空悄悄的起來,催著朗照起身,背了衣包,打從後門走出。送到半路,向著朗照道聲保重,灑淚而別。遂從間道,抄到西關,急望嘉興而去。
再表庵中兩個長老,那一日等到日宴,不見當家的起身,隻得推門進去一看,隻有家夥什物,其餘被帳衣單,一些也不見了。兩個長老互相驚疑道:“細看這個光景,必定是逃走去了。但風不吹,草不動,為著什麼緣故,半夜逃脫?”正在猜疑未決,那消息已傳入黃在茲的耳內。黃在茲專望到了第三日,要這一百兩銀子。誰想過得一夜,就逃走去了。當下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急急的走至庵中,嚇那兩個長老道:“你們這些賊禿,怎把尼姑朗照藏匿在庵,昨早我親眼撞見,證空與他睡在床上。已經呈明捕衙,差人提究;誰想你等俱是通奸的,所以令他逃避。少頃差人來時,你隻要還我證空去聽審。”兩個長老再四辯訴,黃在茲那裏肯信,隻得把那磬鈸並證空房裏的幾件朱漆家夥,都送與黃在茲,方才罷休。黃在茲又把朗照詐了一注東西,俱不消細表。
單說證空,那一日一直逃至秀州,投入楞嚴寺禪堂。幸遇幾個相識的道友,交口讚譽,那住持僧欣然留住,倒也安穩。隻是一心思念朗照,又仇恨那黃在茲,將欲再到鬆江,為報複之計。誰想,那一年正值宗師按臨嘉興,黃在茲同了親戚家的幾個子弟,來到嘉興冒考,寓在楞嚴寺梧桐房內。一日,寓中無事,黃在茲信步踱至楞嚴寺禪堂,剛欲跨進山門,與證空劈頭遇著。一個詐心不遂,還恨那一百兩不曾到手。一個仇人相見,分外眼明。又道是不禿不毒,當下證空一見了黃在茲,就衝胸一拳。黃在茲亦趁勢扭了證空,兩個揪住廝打。早驚動了合方丈的和尚,都來勸解。證空訴稱,他是光棍秀才,白白的詐了我十兩銀子,今日必要還我。黃在茲喊道:“偷師姑的賊禿,我正要尋他,誰想逃在這裏。”眾和尚細聽根由,明知兩個俱不是正氣的人。畢竟和尚隻為和尚,眾手幫助,把黃在茲多打了幾下。黃在茲雖有同行的伴侶,俱是斯文朋友,被證空一推就倒,誰肯向前。幸值眾人力勸,黃在茲方得脫身,已是眼青額破,衣服扯得就像蓑衣相似。回到寓所,十分惱恨。思欲出揭,央求入學朋友,具詞公舉。又因嘉興要打冒籍,不敢出頭。當晚禪堂內眾僧,也因廝鬧一番,惟恐惹禍,打發證空起身。證空暗想:“嘉興寺院,決不容留。每聞湖州府名刹最多,山水秀麗,不若且到彼處,暫時寄跡。”主意已定,登時附舟,直至吳興,投在眠佛寺內。每日沿街化齋,一住月餘無話。忽一日,打從察院前東首經過,隻見一家門首,站著一個婦人。證空立住了腳,仔細一看,那婦人生得如何?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