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下來,倩倩就瘦了一圈兒。連日的熬夜累得她疲憊不堪。老林頭看在眼裏,疼在心上。他恨自己在一瞬間變成了女兒的累贅。夜間他想尿尿,見倩倩睡著了,不忍心叫醒她,便試著自己接。接尿對於常人來說絲毫算不了什麼,可對於老林頭而言,那難度真是太大了。他努力伸長胳膊抓住瓶子,吃力地將瓶子放進被窩。這並不複雜的動作,已經使老林頭疼出一身汗。待尿完往外取瓶子時不料碰倒了,尿全部撒在了床上。老林頭輕輕歎了口氣,恨自己的無能。他寧可睡在尿窩裏,也不肯驚動女兒。倩倩一激靈醒來要為父親接尿,他卻阻止道:“爹不尿,睡吧。”
當倩倩發現褥子已經濕了時,不知父親已在濕褥子上溻了多久。她心疼地埋怨父親為什麼不吭聲。她匆匆找出鬆軟的褥子,為父親更換。她用手搬動父親的身體,稍一動彈父親就痛苦地咧嘴皺眉,倩倩心疼地不敢再下手了。她歎了口氣不知如何是好。總不能讓父親暖著濕褥子吧?換與不換都會給父親帶來痛苦,她為難地看看父親,用商量的口氣說:“爹,你忍一會兒行嗎?”父親微微閉了下眼睛:“換吧,我沒事。”倩倩跪在床上,她努力使自己不去看父親的表情,再一次用力去搬父親的身體,可瘦瘦的父親竟像塊鐵板一樣沉,搬動相當費力。老林頭身不由己,絲毫用不上勁,心裏急喲!倩倩隻好將濕褥子一點一點慢慢向外拉,好容易把褥子連同床單拽出來了,倩倩看到濕濕的床單上有一片血跡。怎麼回事?哪兒出血了?她顧不得父親疼痛,用力搬動父親的身體查看。父親的尾骨處長褥瘡了。剛才用力拉床單,撕扯下一層皮,露出血乎乎的肉,還有濃狀的東西。倩倩的心連同頭皮一下子繃緊了,腿肚子不停地打顫,心疼地流下了眼淚。平日裏,她最怕見血,即使見到陌生人流血,她也會立刻感到後脊背冒涼風,心發緊腿發軟,心裏盛滿同情之感。如今看到自己的父親,自己唯一的親人身下那血乎乎的一片,她驚慌,難過,心疼,感到六神無主,眼淚怎麼也控製不住。老林看見女兒哭了,心裏慌慌的,忙說:“倩倩,別換了,歇會兒吧。”正在倩倩發愁如何把鬆軟的褥子墊到父親身下時,門被輕輕推開了,進來的是張老師,他問明情況,立刻脫下鞋上到床上,先把褥子鋪好,然後雙手試探著伸進老林頭的身下,一手托屁股,一手托後背,讓倩倩抬著頭,使足了勁把老林頭放置到幹淨鬆軟的褥子上。再用同樣的方法,連人帶褥子放回原位置。這些說起來並不難的事做起來是很吃力的。老林頭不但一點配合不上,而且一動即疼,挪動時必須手要輕,動作要小,緩慢而又穩當地進行,以便把老人的疼痛減少到最低限度。
做完這一切,老林頭大概被折騰累了,一句話沒說閉上眼睛睡了。
倩倩見張老師累出了滿頭大汗,把自己的毛巾遞給他,張老師接過擦了一把說:“我講課走了,得空我來替你。你要多保重。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老人已經上歲數,恢複起來可能會更慢些,千萬別著急上火。”倩倩目送張老師出了門,心裏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自從老林頭躺在床上,倩倩的心總是揪著,偶爾上街買東西,抬頭望,道路兩旁綠樹成蔭,低頭看,花紅草青,可是,景色未變,心情卻因為父親躺在床上而變的煩悶。這些天,她很希望張老師能經常過來看看,假如張老師課程緊工作忙隔幾天沒來,她的心裏就空蕩蕩的。張老師每次來,有事則幫著幹幹,若發現老林頭睡著了沒什麼事,他便問問情況起身告辭。他越是這樣做,倩倩就越想讓他多待一會兒。
張老師越是喜歡倩倩,就越是極力回避她。他知道自己的情況,假如和倩倩相愛,會給她帶來痛苦的。像倩倩這麼美麗善良的女人,應該找一個完美的男人做丈夫。
老林頭天天躺在床上不動,飯量明顯減少了,幾天不大便一次。倩倩雖然按時喂父親蜂蜜水,每次大便依然需要事先用上開塞露。最近倩倩每次喂父親水,他喝上幾口就推說胃脹不喝了。其實他是怕喝多了尿多,給女兒添麻煩,尤其怕夜間叫倩倩,耽誤她睡覺。老林頭這樣做更加劇了大便幹燥。一天,倩倩幾次用上開塞露把便盆放進去,父親憋得臉紅脖子粗,就是便不出。急得倩倩幹脆把便盆拿掉,讓父親直接便到衛生紙上,她想去掉便盆也許好用力,可父親累得汗珠子都下來了,依然無濟於事。倩倩為父親擦著腦門上的汗,感到束手無策了。正欲上醫院找大夫,碰上張老師剛從學校回來,沒進自家門就來看望老林頭。他問明情況,挽起袖子,撩開被角,用手一點兒一點兒往外摳。倩倩不好意思地說:“這……”張老師說:“這什麼,老人便不出就得用這招兒。”摳出來的屎硬硬的,臭極了,倩倩難為情地說:“張老師,我來吧,別弄髒你的衣服。”“不用了,你去弄點熱水,一會兒給大爺洗洗。咱小時候,哪個不是父母一把屎一把尿養活大,他們誰嫌棄過?”老林頭聽著,眼睛模糊了,一側頭,淚水滾落在枕邊。他這個憨厚耿直的莊稼人不會用語言表達內心的情感。但他是深深喜歡上了張老師,他甚至暗暗地想,張老師能做自己的女婿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