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2)

此刻,我在貴州,在中西部,旱災的範圍越來越大。當然,我沒有土地,體會不到農民的全部痛苦。我隻是個在山間四處遊蕩的閑人。

我處在這樣一種狀態,遠離城市,對所有事物失去信心。我開始像一首詩裏寫的一樣,開始關心糧食,人畜用水,以及氣候對大地所患的疾病的影響上來。

白天,我從一座即將全麵竣工的水電站出發(那裏是我短暫的家),到附近一些村莊閑逛,那些看上去灰塵撲撲和村口碌碡差不多髒的孩子齊齊望著我,並竊竊私語,我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不出意外,他們總是喊,那個閑得慌的人又來啦!

我就是那個閑得慌的人。當然這隻是表麵現象,實際上我是一個詩人。這話我誰也不告訴,隻對那些牲口說。比如一次,我對三頭在村口荒山上啃草的山羊說,嘿,夥計,我會把你們寫進詩裏。那隻領頭的灰山羊不屑地看著我,說,咩。

我知道它的意思,翻譯成漢語就是,切。

切,就是看不起。我不和它計較,我知道它是王德明家的羊,它的主人在我爸手下當民工,每月掙一千五百元,這還不滿意,每次下班他總想從工地上順點什麼,偷截電線或拾塊鐵。有一次他還求焊工老劉給他割一塊鐵板,他想掮回去做回風爐的罩子,可那次被我爸發現了,當即按規定罰了他五十塊錢。他心疼錢,這意味著一天的工白幹了,當下就有些不舒服,不舒服了看什麼就都不順眼。在回家路上看見自家羊蹲在路邊啥也不幹,便發了火,拾起路邊的黃荊棍就抽羊,邊抽邊說,不多脹點回去,就曉得浪費糧食。領頭的灰山羊被抽得最狠,咩咩直叫。當時我正好路過,羊知道主人的火氣是我爸罰款造成的,從此對我就懷恨在心。

我走街串巷其實不全是閑逛,也捎帶觀察,觀察這裏的風土人情、禮儀癖好。比如,我就喜歡呆在一些有吊腳樓的地方,雖然樓下都是臭烘烘的牛圈,但樓上的姑娘卻十分淳樸美麗。她們在午後會百無聊賴地坐在樓上晃蕩雙腳,要麼嗑瓜子,把瓜子殼吐得紛紛揚揚,要麼做女紅,繡一對戲水鴛鴦。無論她們做什麼,腳總是晃來晃去的。

我就喜歡看她們晃腳,一搖一擺的,像在河邊戲水,也像舞蹈。我看得入了迷,牛圈中的牛就不高興了,它“哞哞”地衝我喊,我知道它們的意思,它們是說,好看吧,好看就娶了她。我總是不搭理,偶爾回一句,好看就娶了?世上這麼多美腿,我娶得過來嗎?牛便知道我花心,下次再來,就提前預警,樓上的女孩便會發現我,發現了我,就不晃腳了,紛紛把腳縮回去,好像我是個不懷好意的外鄉人。

據我觀察,這裏最神出鬼沒的居民是蜘蛛。它們躲在暗處,在白天,陽光暴烈的時候,那張網空著,如果不注意,你會覺得眼前什麼也沒有。要等一朵雲遮住了太陽,你才能清晰地發現,那些漂浮著的灰塵及一兩根晃動的稻草。

這或許是張被遺棄的網,灰塵撲撲,毫無光澤。然而夜晚來臨,當你打著手電經過此處,不經意間掃射,會發現空中蹲著的一個黑點,有時一動不動,有時隨風微擺,像畫中的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