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裏的夜晚黑的瘮人,沒有月亮也不見星星,稍遠處營地的方向偶有微弱閃爍的燈火餘光,朦朧中映出了張牙舞爪的樹影,又被寒風吹的搖擺震顫。
“可惡,怎麼會這麼冷!”夏飛的整張小臉都擰了,矮小單薄的身子在風中瑟瑟發抖,她身上雖穿著填了厚厚絲綿的靛青葛布襖襦,但早已凍的和個冰疙瘩似的了。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五日了,這幾天就算是馬不停蹄的趕路十分辛苦,但也被人護的嚴實,全沒想到南方冬天的夜裏,竟也是這般寒冷徹骨。這個兆頭十分不妙,她不禁對今夜的計劃又多了一成猶豫。
新得的身子依舊瘦弱,病氣倒是全消了,已沒了五日前病重危亡的樣子,可是對於要堅持走上一夜的山路,夏飛實在沒有多少信心。摸了摸懷裏,略帶溫熱的一把連鞘匕首、一小包偷偷藏下的幹糧,就是她所有的家當了;僅憑這些,她一個毫無野外生存經驗的人,又有幾成希望可以趁夜摸索到昨天經過的小山村呢?
夏飛無奈的長歎,看來,她的逃跑計劃是到此為止了。
回頭看了看依舊靜悄悄的營地,星點光芒無法勾勒出營地的全貌,似乎她的離開還未被人察覺。就這麼回去,夏飛又有些不甘心,她好不容易在夜色的掩護下,避開周圍的仆婦丫鬟護衛,悄悄跑出來,也不知道今後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反正都是逃跑,自個兒逃是逃,跟著隊伍逃,一樣也是逃——夏飛隻能這樣安慰自己……可是,這能一樣嗎?!
關於逃跑這事兒,還是要從她新得的身子說起。
這殼子和她一樣姓夏,但名字就不同了,身份更是天壤之別,據說還是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公主,隻不過輪到夏飛的時候,已經是國破家亡,逃亡在外了;更要命的是,逃亡的隊伍裏還捎帶了年僅六歲的末代小皇帝,也就是這身子的侄兒夏重懋,因此,奪了夏氏衛朝江山的新皇帝,派出了不計其數的追兵圍追堵截。整整折騰了四個月,離京時好幾百人的隊伍,到了這會兒也就剩了區區幾十人,更把這位年歲不過十三的大長公主,生生熬去了性命,連她的小侄兒夏重懋也已病重垂危。
夏飛睜眼時,麵對的就是這副爛攤子,偏偏她還沒有絲毫大長公主的記憶,完全的兩眼一抹黑,所知的這些事還是她後來才打聽到的。更令她頭疼的是,就算這隻隊伍能夠擺脫追兵,按原定計劃投靠原衛朝重臣範奕,在她看來,隻是從虎口落入了熊掌,著實沒有什麼區別。
範奕是夏氏衛朝末年任命的廣南西路馬步軍都總管,鎮守西南疆域,名聲雖比不上北方抗擊勒芝的安平王、也就是篡奪了夏氏江山的周元望響亮,卻也是衛朝朝廷給予厚望的一員重要幹將,可他卻在衛朝危亡關頭,以身處偏遠為名,沒有出兵勤王,隻擁兵觀望,雖名義上還奉夏氏為正主,但誰知心裏是怎麼打算的。
莫名其妙又活了一回了夏飛,即不想給新朝祭旗,也不願做他人手中的傀儡,她隻想和前世一樣做個普通人,找個太平的地方,過清淨簡單的小日子,因此這才有了擺脫逃亡的隊伍、獨自逃跑的念頭。
正想著這些,忽然間,夏飛矮下身子,藏進了一旁樹影裏的灌木叢中,小心屏住呼吸。一時間,周圍又靜的隻剩下風聲呼嘯往來了。
不多時,一個行色匆匆的人影一晃而過,完全沒有察覺到一丈之外夏飛的存在。直到這人遠去並消失在營地裏後,夏飛才重新站了出來,扯去掛在發梢的幹草。
“幸虧是在夜裏出來!”夏飛小聲的喃喃了一句,她有些慶幸,這倒黴的殼子總算還有一點兒可取之處——具有夜視能力。這可比微光、紅外一類夜視鏡好使多了,哪怕夜再黑,都不能阻隔她的視線,在她眼裏,一切就如白晝清晰可辨;而且,誰也不知道她擁有這樣的能力,包括身邊最親近的嬤嬤,因此,她才能趁夜偷偷摸索到營地之外。
“可惜除此之外,這眼睛也就比平常人稍微看的遠點兒,耳朵聽的稍微廣些,終歸不是千裏眼追風耳,也全不帶透視、鑒寶的能力,又看不到鬼魂神怪,著實派不上大用場!”逃跑無望,夏飛對這一點兒小能力也看不上了,埋怨的嘀咕著,已被凍的麻木的她,打算返回營地了。
“喂!小丫頭,你這都絮絮叨叨些什麼呢!難不成真的病成了傻子?”就在這時,帶著戲謔口吻的陌生男音忽然響起。
夏飛一驚,連退了好幾步,險些摔了個屁股蹲兒。虧她之前還自詡自己耳力目力非一般人所能比擬,可有人貼近了她身邊,她竟渾然不覺!
穩住了身子定睛看去,夏飛又是一愣。她忍不住猜想,是不是眼睛又有了新的功能,可以看見夜裏的妖精?!
眼前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身姿高挑挺拔,容貌精致的竟不像真人,仿佛是精雕細琢的完美雕塑,一頭長發慵懶的披散著,隻取了耳側幾縷發絲在腦後鬆散的挽了發髻,也不用發簪,僅用布條隨意的束了,長發與寬大的衣袍一同隨風翻飛。夏飛知道,中原人向來都是束發帶冠巾,披發則是蠻夷的象征,可偏偏眼前之人雖鼻梁高挺但並非胡人相貌,也沒有絲毫蠻夷之氣,有的隻是不經意間的灑脫,好似踏雲而來隨風而去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