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貿易號”是一艘三桅帆船。如果還是在地球上,我們可以說——這真是一條小船。畢竟一千多噸的排水量在數萬噸的現代遊輪麵前也就是個小不點罷了。
但在這裏是不同的。雖然已經有最激進的幾家船廠嚐試著用鋼鐵製造船舶,但絕大多數的船隻依然使用著古老的技術製造——木材拚接的龍骨、肋骨和木船板。那些鐵肋木殼船已經被認為是足夠激進的設計了。因此在天空中飛行的船舶往往都是一二千噸的“小舢板”。
曾經,埃爾對這個世界似懂非懂時,一直無法理解浮空船這種規格外的存在。就像蒲公英的種子會隨風飄逝,熱氣球隻能被風吹向遠方,河流中的落葉隻會隨波逐流。按照道理說使用風帆的浮空船也隻能被信風吹到天空的盡頭,根本無法控製自身的方向。海船可以利用逆風是因為船底的海洋為船舶提供了阻力,狹長的船底就像冰刀一樣破開水麵的同時也限定了船隻隻能大致在龍骨的方向上運動。這樣偏轉的船帆才可以將側風按照三角函數的規則分解提供前進的動力。然而在無依無靠的天空中,沒有海洋可供依靠的帆船又怎麼能前進而沒有隨風飄蕩呢?
先賢的記載中說“我們的世界漂浮在秩序的海洋上。”換成通俗易懂的話說就是具現的秩序支撐起了浮島,在雲海之上由秩序或者說是魔力組成的海洋托舉著浮空的島嶼。如果從足夠高的地方用魔力的視野觀察世界,就會發現浮空島就像凝固在果凍裏的水果塊。而浮空船就在這魔力的海洋上行駛,對於點亮浮空符文的船隻來說,魔力的海洋就像現實的海一樣有著約束的力量。
藍色月光下安靜的魔力之海上,自由貿易號劃開海麵安靜地航行。無盡雲海在船下方幾千米處起伏著,底層的風推動雲霧的潮汐,鼓動的波濤如同世界沉重的心跳。
被風張滿的帆下,埃爾小心翼翼地在帆索和桅杆間穿行。其間繞過幾位值夜的水手,終於到達了船頭。
卡雷就坐在船舷邊,銀色頭發反射著藍色的月光,看樣子她已經在這裏呆了一會兒了。夜空的風揚起她的發絲,她也不管它們,任由銀發在風中飛揚。她微微仰起臉,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天幕下的群星。她的目光如此沉靜清澈,以至於埃爾覺得,那美麗的眼底藏著另一片星空。
“你在看什麼?”埃爾輕輕地坐在卡雷對麵的船舷上。
“星辰。”卡雷收回了她投向星空的目光,看向了麵前的人“永恒、遙遠的星辰。”
“想去那裏嗎?”埃爾似乎是想起了一些值得懷念的事物,輕聲問道。
“怎麼可能呢?離開了魔力的海洋,超越了天空的界限,魔力與法則亦不複存在。那些傳奇法師們也從未在比天穹更高的地方俯視過我們的世界,不說那千億星辰,我們人類連那雙月都未曾登上過呢。”卡雷終於把思緒從遼遠的星空收回,重新放在眼前的人上,“我隻是在想,這世界上無論戰爭、和平,無論一個人是如何美麗或智慧,一個王朝曾經多麼輝煌,它們終將成為過去,衰老、死亡然後被遺忘,唯有星空永恒。然而人類彼此廝殺、互相算計、背叛與忠誠、善良與罪惡,在那些永恒星辰的注視下,是沒有什麼意義的吧,就像泡沫一樣雖然反射著七彩的陽光卻終將消亡。”
“你剛才提到了永恒,我也時常會想到這個詞彙。當我抖落曆史的塵埃,去審視被層層掩埋的古老故事,用超然物外的眼光和僅屬於後來者的後知後覺來看待當年的故事。我將自己帶入那遙遠的時代,試圖在那個迷霧中的時代找到未來的影子或是征兆。你知道嗎···”說到這裏,埃爾蘭德抿緊了嘴唇,深深地看著對麵的卡雷,“凡人的未來無法被預測,因為複雜而善變的碳基生命無法掌控命運。但一個種群或者一個文明,我們可以從曆史和鄰國找到它未來的影子。我在曆史中看見過因為發現了新的土地而發展強大的古老國家,那個名叫賽利亞的國度不斷地征服和擴張從而創造了輝煌的文明、如同百花齊放般的思想以及可貴的兼容並包的國民心態;我還在曆史中看到過一個因為善於經營而強大的王國,在黑暗紀元之前的古老過去,亞得裏亞天區伯羅奔尼撒島鏈狹小的國土上集中了整個西天區幾乎所有的商人和貨船。現在呢?一千年前東天區的賽利亞征服了腳下的大陸,然而人口的增長帶來的不再是國力的增加,反而是有限的土地上負擔了太多的人口,饑荒、叛亂、分裂和混戰使得在剩下的一千年裏這個古老的文明重複著‘統一——人口增長——人多地少——饑荒和叛亂——人口減少——然後重歸統一’的分分合合的循環;伯羅奔尼撒最終壟斷了所有從熱帶到寒帶的商路,然而同屬西天區的其它國家渴望著商業的利潤和熱帶豐饒的農產品,戰火、混亂以及宗教裁判所的黑暗統治曾經籠罩了這片天區七個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