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開窗簾,太陽照進來,光柱裏灰塵飛揚,然後牢牢地吸在了那件黑色風衣上。風衣掛在那裏,像一個瘦而高的男人,冷漠地站在那裏,肩頭落了一層絨絨的灰。她看著看著,不由有點癡了。她坐到沙發上,綣起身子,像隻貓一樣地抱緊自己。她的鼻尖觸到風衣微涼的下擺,聞到灰塵的氣息還有殘存的他的氣息——但很快也要消散了。她緊緊抱著風衣的下擺,像抱著一個人的膝蓋那樣,很久很久,貪婪地呼吸著他的味道。終於沒有了,隻剩了護手霜的香味。她一手摟著那風衣,一手點起了煙灰缸裏的幾個煙頭。很快,煙草的氣味出來了,擁抱了她一頭一身。煙霧繚繞,使得她像一尊泥雕木塑的神祗。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感覺自己是渺小孤單的。她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那種蒼白蔓延到了指甲,擦掉了指甲油的指甲因此而顯得蒼老無比。遲暮是一個如此活生生的事實,讓人無從躲避。就要老了,就要老了,一個聲音反複地重複著這句話,她拚命抓住風衣,綣縮得更緊了。煙灰已經很長很長,抖落下來,落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抽搐了一下,更大的一截煙灰也掉了下來,上麵還有沒有熄滅的火星子。她沒有去撣它,殘餘的火星在她的皮膚上燎起了一個水泡。

很久很久,太陽的光線也改變了位置,照到北窗的上麵,那裏清清楚楚地站著的是他。

夜如我們期待的那樣來臨了。空氣裏的腥甜的味道一如往常。她如魚兒一樣的手在他的背脊上滑行,指甲就像小小的堅硬的喙,一下一下地啄著他的每一寸快樂。她的指甲刺在他的背脊上,他無端地感到一陣戰栗。她感覺到他的戰栗,她用力地擁了擁他,他一翻身,她的指甲劃傷了他,絲絲縷縷的血跡從她的指甲邊湧出來,很快幹結了,像一條突然消失的沙漠裏的河。

夜裏他朦朧地看見她在燈光下低著頭,邊上的白色床單上有一堆猩紅的小月牙兒。他轉身睡去,昏暗的燈光灑在他的背脊上——光滑而年輕——還布滿了細小的指甲的劃痕,錯綜複雜的,像一張網——中有千千結的。

他走的時候帶走了他的味道,屋子裏現在沒有任何的氣息——因為窗開著,也因為他很久沒有來了。她手上燙傷的水泡已經平複,留下一個粉紅色的痕跡,像一個花瓣的大小,形狀也像花瓣,如此算來應該有一個月。這屋子就寂寞了一個月。就在這一刻,掛在衣架上的黑風衣轟然落下,在寂寞的屋子裏這聲音異乎尋常地響亮。她沒有去看一眼,就是打開了護手霜的粉色瓶蓋,挖出一團黏糊糊的膏狀物向手上抹去,一圈,兩圈……

直至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