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回 命相搏 二小傷別離(3 / 3)

小黑蛋走到他身邊,先偏起白臉蛋擺個好看的造型,然後眨巴眨巴眼睛,竭力使目中透出景仰之色……諸般獻媚舉動布置妥當後,這才拽拽康旺穀的衣袖,恭恭敬敬道:“康老前輩,您老人家武功之高那是不消說了,而且在江湖上德高望重、眼力非凡,小子著實是久仰的不得了,您就給我解釋幾句好麼?”

康旺穀立刻垂下頭,顫聲道:“眼力非凡?江湖上……真的在這麼說嗎?”小黑蛋微微一愣,趕緊點頭:“是極是極,江湖上盛傳康爺爺眼力高明,久聽之下,晚輩的耳朵都快要生出老繭啦。”

康旺穀撮撮雙手,激動道:“沒想到呀沒想到,老夫退隱江湖近二十年,道上的朋友還是如此看得起我。”忽閉目神馳片刻,歎道:“都雲長江後浪推前浪,二十年過去了,小的們卻還如此不堪。唉!不過想想也是,當今之世,又能有誰及得上倥侗二鷲的眼力啊!”

既然撓準了癢癢部位,小黑蛋趕緊快馬加鞭:“您老太謙虛了,那倥侗二鷲是個甚麼玩意,哪裏及得上你老人家?嘻嘻,晚輩從來隻聽說過康爺爺的大名。”

康旺穀怔地怔,複又撚須笑道:“倥侗二鷲不是玩意,指的便是我師兄弟兩人,不過這個名號日頭隔得太久,兼又老夫盛名在外,你們小一輩的未必知道。”小黑蛋見險些露了馬腳,忙大聲驚詫道:“哇呀,厲害!您居然還有個神眼師弟?”康旺穀搖頭道:“他是我師兄,叫做譚萬裏。怎的,你竟未聽說過他?難不成他也息隱江湖了?”小黑蛋發現越來越不對路,急急轉移話題:“康老前輩,您還未給小子解釋一下那梅家七式呢。”

康旺穀心情顯然不錯,想也不想便嗯了一聲,他瞥眼梅殷,小聲道:“傳聞創此指法的乃是他曾祖夫婦兩人,梅、花、香三式乃純陰路數,苦、寒、來三式卻為純陽之功,自字指法則由夫妻同練。其時,二人以此七式縱橫天下,當真是寂寞無敵,演繹了一段千古傳奇……”說到這裏,他似乎想起什麼,眼中陡然現出恐懼之色,喃喃道:“駙馬爺適才好象還使過左手陰式,他以一人之力,如何能夠同時練就兩種迥然而異的功法?不可能,這不可能!”黑蛋奇道:“康爺爺,又怎麼了?”康旺穀也不理他,依舊自語道:“他若能將陰陽兩式融會貫通,這豈非是天下無敵了嗎?”

黑蛋心中一驚,失聲道:“胡說八道!明明是我那兄長占據著上風,要不這岸邊為何會暖洋洋的?”

康旺穀似已沉入局中,喃喃道:“他的功力尚淺,純陽之氣也就練了個皮毛。目下岸邊酷熱,是因為駙馬爺內息蓬勃而發,經由指上傳出來的。”黑蛋急道:“兩人功力相差懸殊,這樣打下去,胡兄豈不是輸定了麼?”

康旺穀搖頭道:“也不見得,他倆做了三招之約,目下隻剩最後一招,胡小子功力雖淺,卻也不難度過。”黑蛋心中一動,大聲道:“康老前輩,依您天下無雙的眼力,如何才能度過這最後一招呢?”

康旺穀衝口而出道:“進攻。”黑蛋叫道:“進攻?開甚麼玩笑!胡兄現在連自保都難,如何能騰出手來去進攻?”他嗓音越來躍大,像是有意要胡五嶽聽見。

康旺穀一震,似從局中清醒過來,隻見他死死盯住胡五嶽望了會兒,又舔舔嘴唇,然後忽然朝李黑兒打個手勢,向後疾退數丈。

黑蛋轉轉眼珠,忙跑去他身邊,壓低嗓子道:“前輩,有事嗎?”康旺穀聲若蚊蟻:“你看到沒有,駙馬爺左半身子未冒半絲熱氣,這說明他陰陽之功尚未融合。他既自縛手腳,以三招為限,那麼……”黑蛋興奮之下,聲音略略抬高,急忙接道:“那麼就攻他左路!”康旺穀臉色陡然一變,還未及張口,就聽七、八丈外梅殷一邊揚指進擊,一邊冷冷道:“康旺穀,你已到知天命之齡,那個貪字兀自是擺脫不得麼?”

康旺穀幹癟的身軀瑟瑟發抖,就見他哆嗦了幾下嘴唇,半天未說出一個字來。便在此時,黑蛋跳著腳嚷嚷道:“胡五嶽,快想法子攻他左路!”

胡五嶽這刻已至力竭邊緣,心裏一直在鬥爭是否要施出那記險招,聞的此言心念電轉,忖道:“他身軀半熱半涼,我哪能沒有覺察,可是昨夜受盡了寒氣之苦,再去攻擊豈不是又要重蹈覆轍?”他畢竟年齡尚小,受了刻骨創痛後便存了忌憚之心,不由得猶豫起來。

就在這當口,梅殷突然雙目圓睜,喝道:“苦陀指法第三式,苦不堪言!”但見他拇指原式不變,小指忽地朝上一挑,一股紫氣疾衝而出,瞬間與漫天紫花抱聚成團,發出剝剝聲響,向胡五嶽胸口撞去。

那紫花距離尚有數尺,胡五嶽已覺胸悶氣短,喉口發甜。他把心一橫,運兩分力注入左拳,擋在胸口,其餘八分力則盡數灌注右臂,然後眼睛閉緊,猛地揮出右拳朝梅殷左肩砸去。

梅殷雄渾的指氣將至他胸前時,驀覺勢如破竹,對方似未做抵擋,不禁一驚:“他當真不要命了!”忙強行撤回五分力道,便在此時刹那,胡五嶽右拳勁力已然襲至,而大團紫花亦猶如一隻大鐵錘般撞到他左拳。

隨著“砰、蓬”兩下沉悶的響音,胡五嶽忽然如斷線風箏也似,朝東南方向飛去;梅殷則冷哼一聲,身子由左往右轉了半圈,臉上紫青二氣不停變幻,顯得極為詭奇可怖。

李黑兒未想到戰鬥結束的這樣快,不由呆地一呆,方才捂著臂膀拔腿向東南方向奔去,邊跑邊喊:“看清楚一點,別摔在石頭上麵了!”話音剛落,胡五嶽嗵地跌在十餘丈外那山坡中央,隨後死人般向河邊滾去。

黑蛋心下一急,竟不顧斷臂,甩開大步沒命跑去。到的近前,胡五嶽恰好滾至岸沿,他急忙探手去抓,就在這時,左腕忽地被人以兩指夾住,緊接著一隻大手垂下,扣住了胡五嶽腰間,將他提了起來。

小黑蛋抬頭一看,原來是梅殷,頓時怒氣塞胸,掙紮道:“放開我,你這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梅殷微微一笑,鬆去中、食兩指,正待俯身察看胡五嶽傷情,黑蛋衣間突然啪地掉出一隻簫來。梅殷隻瞥了一眼,麵色已然大變,隨後那隻簫刷地一聲,有如活物般跳進他的手掌。

梅殷拿到眼前細細看了看,忽伸指再又夾住黑蛋,嚴厲道:“這是神龍山莊烏老七的貼身物件,怎的竟會在你身上?”

黑蛋就覺腕間劇痛,咧嘴叫道:“在我身上又有甚麼希奇?姓烏的是我的七叔……哎呦,疼死老子啦!”原來那日在烏龍山,他與高吟發現屍體時,搜出了這一隻簫,便隨手放進了懷裏。

梅殷麵頰肌肉倏地抽了幾抽,失驚道:“你……你是否神龍山莊的李黑兒?快告訴我,是不是?!”他自現身岸邊,哪怕是在激戰時刻,也顯得非常沉穩,而此際卻不知怎的,竟表現得有些失態。

小黑蛋眼淚不知不覺又流了下來,喊道:“我就是那李黑兒,你待怎樣?幹你娘,你若弄死我,爺爺到了陰間也不會放過你!”

梅殷聽後先是一喜,隨後愁容滿麵,皺眉道:“這真是李兄的兒子麼?怎的言辭如此不堪?”說完鬆開兩指支起李黑兒的臉蛋,凝目端詳片刻,喃喃道:“長得這樣一張臉又怎會有錯?奇怪,你不是已經去了西域嗎?”

黑蛋怔怔地看著梅殷,忽然不再叫嚷,一字一字道:“你識得我爹麼?他現在哪裏?”

梅殷歎口氣道:“梅某何止是認識你爹,我與他……”就在這當口,他右掌間的胡五嶽叭地睜開雙目,露出紅彤彤的眼眸,隨後身子向上一挺,嘴巴大張,噗地照他呲出一道血箭來!

事起倉促,梅殷上身往後一傾,用力將胡五嶽朝空中甩去,那血箭險之又險地貼住他的麵頰一掠而過。

血箭馳過之際,梅殷鼻間隱隱嗅的一股酸蝕之氣,他心中一懍,忙屏住呼吸。便在此時,上方傳來一聲迥異人類的叱喝:“哇嗚!黑兒,快快躲到一旁。”就見胡五嶽滿身滿臉盡皆豔紅之色,大喝過後自空而下又噴出一口鮮血,隨之雙拳握作一隻,衝著梅殷右胸擊來。

梅殷刹時之間提起九成功力,將真氣布滿全身,形成一個數尺方圓的氣罩,遮住他與李黑兒,然後五指箕張,向上迎去。

鮮血到的氣罩頂部,蓬地爆裂成漫天血雨,濺往四周;緊接著拳掌相遇,轟的一聲,兩人忽又呈現一上一下地膠著狀態,凝住不動。約莫半盞茶工夫,胡五嶽猛一吸氣,整個人由頭到腳,霎那間均變作了豔紅之色。他卷起舌頭,將一腔貫注了所有精氣的鮮血,含在喉間,打算做最後一擊。

梅殷登生感應,腦裏急速一轉,立刻知道其後果乃是同歸於盡。因為他雖有把握擊斃對手,卻沒有把握帶領黑蛋一同避開劇毒血網。

胡五嶽自知精血噴出之時便是自身斃命之刻,眼中瞬間閃現家人慘死情景,他暗喚一聲:“爹爹、娘親,孩兒這就去與你們相會。”舌根使勁正要噴出,驀地裏,耳邊傳來小黑蛋的呻吟聲:“這……是什麼味道?我……是不是要死了。”話畢,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胡五嶽心中倏地絞痛,注意力不禁轉移到黑蛋身上。梅殷即刻再生感應,自不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當下調動起最後一分勁力,右臂一振,呼地將胡五嶽推出丈許開外,然後一把提起李黑兒,借反震之力脫離血網。

他立定後深吸口氣,頓時勁力再生……與此同時,胡五嶽發出一聲淒厲慘叫,仿若僵屍一般墜到河畔,隨即一動不動。梅殷暗暗歎息:“他關鍵時刻自亂心神,致使兩人合力盡數倒卷己身,唉!這刻恐怕是五髒俱碎,神仙也救不轉了。”又聯想到他胡氏一門的淒慘往事,不由得呆楞當場,黯然無語。

驀地,康旺穀自他身邊旋風也似一掠而過,疾衝到胡五嶽身旁,張臂將他抱進懷裏看了一眼,然後側身向梅殷行個禮,刷地躍至河對岸,向正北方向奔去——從頭到尾,康旺穀隻見行動未聞其語,竟是一言不發。

梅殷心中微覺不妥,剛要開口相阻,腦裏忽然起了眩暈之感,忙凝神定力,提氣驗身。過得柱香時分,梅殷長舒一口氣,暗道:“好厲害的毒血,以我的功力竟然都要調息這多時間。”想到這裏,連忙抱起小黑蛋,開始給他輸氣迫毒。

他一邊送氣一邊自言自語道:“大哥,你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小弟竟會在這裏遇見你日思夜想的兒子。好啦,現下你盡可放寬心了,侄兒既然躺在了他二叔懷裏,我自會將他當親子對待,把他教育成人,培養成棟梁之才!”說至此,他忽地垂頭看眼李黑兒,話鋒一轉,又喃喃道:“算來這孩子流落江湖怕有十年多了,身上的壞毛病定不會少,哼!今日雖是初見,其頑劣狡黠之相已然顯露無疑。這樣看來,往後須得嚴加管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