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蛋鬆了口氣,點頭道:“嗯,這才像個男人。”沈五嶽“呸”地啐他一口,罵道:“臭小子,少在五爺麵前嚼舌頭,滾一邊去!”黑蛋道:“哇呀?敢跟老子來這一套!爺爺……”便在此時,四下裏“吱吱嘎嘎”響聲大作,嚇的黑蛋猛一哆嗦,忙把未竟之言咽了回去,豎耳細聽。
俄頃,伴著響音,左右兩旁“撲通撲通”似有物墜落,隨後“嗚……”的一聲,狂風起處,大自然再顯神威,前後左右四麵山體盡皆滑坡。
這一輪塌陷與前次有所不同,力道、勢頭雖不十分猛烈,卻有大量泥土岩石在洪水的推動下,開始持續向潭中進發。
小黑蛋耳朵一向好使,聞聽的周邊那駭人聲響,不由佝僂住身體,顫聲道:“我的……那個乖乖,老天如此狠心麼?要用這多狗屁物件來埋葬老子!”看沈五嶽不搭理他,叫道:“喂,你聾了還是啞了?黑爺……”說到這裏,廂板突然往下一沉,黑蛋猝不及防,低頭紮個猛子,咕嘟嘟被嗆了幾嗆。
沈五嶽哈哈大笑道:“好!最好淹死你這小崽子!”
李黑兒“嘩”地躍回木板,“噗”地照他噴出道水箭,怒道:“姓沈的混蛋,這木板是黑爺最先發現的,有本事你別扒著它?姥姥的,看誰淹死在前麵!”
沈五嶽冷笑一聲,右手一鬆,居然真的要棄板而去。小黑蛋驚道:“哎呀!你這傻瓜……”隱約瞧見他又攀上另一塊黑糊糊的廂板,忙改口道:“死老天,真他媽的不長眼,讓這混蛋嗆死不就得啦?”
沈五嶽霍地偏過頭,盯住他望了會兒,陰森森道:“實話告訴你,臭小子,你得意不了幾時!哼,待五爺脫離險境後,有你好果子吃!”黑蛋心頭一顫,轉頭看天,滿不在乎道:“來呀來呀,爺爺等著呢。”話雖如此說,卻是不敢再行招惹。
天上雨勢依舊猛烈,周遭雜物在洪水的簇擁下,速度愈來愈快,不斷順著山澗擠往水潭;尤其是那正前方的泥石,來勢最為洶洶,溢的一汪池水節節上升。好在這山穀裏的潭水甚深,一時半刻還威脅不到他倆。
當是時已至中秋時節,大雨催的寒氣一陣緊似一陣;可是兩位少年雖被凍得瑟瑟發抖,卻都強自支撐,誰也不願在對方麵前稍有示弱。
時間緩緩流去,隨著泥石的不斷湧入,兩人賴以生存的木板越靠越近,彼此間已能清楚地感覺到呼吸氣息;驀地裏,身後傳來嘩啦啦流水聲響,山體終於吃不住勁,被泥石流撕開一個裂口,潭水載著廂木迅疾向決口處湧去。
值此突變,李黑兒與沈五嶽幾乎同時倒栽入水,轉瞬間即被衝地手舞足蹈,不能自己。
他們從決口處湍急的水流聲已然得知,此去途中當有無數磕絆,而這刻身下缺了漂浮木板,自然是必死無疑,兩人忍不住想:“這回怕是真的要完了!”正欲閉目待死,忽然,李黑兒的左手碰到沈五嶽的右臂——在這要命時刻,即將溺斃之人哪還會有絲毫猶豫,急忙死死抓住;沈五嶽亦是同樣心思,手腕一翻,牢牢地攀住李黑兒的左肘。
那身後裂口原本隻能容一人通過,他們的臂膀一經扭纏,頓時橫在了決口處。李黑兒正麵朝著洪水,見有塊廂木將抵胸前,大吼道:“快隨我上!”右腿猛地蹬住旁側崖壁,左手加勁,撲向木板;沈五嶽應聲而起,“啪”地伏在他背上……
這一路之上,著實是驚險萬分,廂板載著他倆哐哐當當也不知撞到多少岩石雜物,勢頭才得以趨穩。兩個這時才有機會相互看對方一眼,然則目光剛一接觸,即刻又躲閃開來,心中卻不約而同想:“啊,原來團結一心方可活命。”
又過的會兒,木板向旁一拐,忽然停滯不動。沈五嶽輕輕吐口氣,自言自語道:“這是何地,該當安全了吧。”話音剛落,就聽小黑蛋呻吟道:“你奶奶的沈混蛋,還不趕緊起來,想壓死老子呀。”
沈五嶽愣地愣,這才發現還爬在李黑兒背上,不禁尷尬一笑,雙腿用力蹬地,打算翻身躍起。豈知勁力才生,左腿處驀傳來鑽心的疼痛,這股痛楚來得實在太也突然,沈五嶽隻覺腦中一陣眩暈,大叫一聲,身體複又倒地……
他落下時無巧不巧,恰好壓在李黑兒右臂骨折處,就見黑蛋疼的渾身一震,連聲音都未及發出,便即昏死過去。
恍恍惚惚不知過了多久,小黑蛋開始做夢。這些時日他曆經頗多磨難,每逢闔眼多是噩夢連連,這回當然也不例外——隻是此番夢境與往日稍有不同,夢中那惡人惡景全部由沈五嶽一人擔綱。
但見那沈五嶽一會兒變作環目獅鼻的要命閻王,對他聲色俱厲嚴詞逼供;一會兒化作青麵獠牙的無常小鬼,動輒便劈頭蓋臉一頓巴掌……李黑兒使出渾身解數,什麼軟的硬的橫的楞的乃至於不要命的,統統不管用,直氣的他雙目盡赤、怒火中燒,啞著嗓子不住嘶吼:“我要練武!我定要學會那絕世武功!我發誓要剮了這姓沈的混蛋!我……”驀覺周身瘙癢,醒了過來。
他眼睛方眯出條縫,身體旋即繃得僵直!隻見那時常引以自豪的高聳鼻梁處,盤桓著一條黑色的四腳小蛇;它長有一張三角形的細長小臉,此際,正忽閃著如豆的綠眸,卷出血紅色的舌信,在他臉頰周圍吞吞吐吐,試探偵察。
小黑蛋常年在江湖遊蕩,流浪經驗是何等了得,立時曉得此乃巨毒之物,當下急忙屏住呼吸,眼睫毛都不敢稍作顫動。
那小蛇舔舐良久,終於斷定吻下乃死屍一具;它顯得不大高興,衝著李黑兒鼻孔唧唧叫了兩聲,像是要宣泄下不滿情緒,隨後又圍住鼻頭繞的兩圈,方才大搖大擺朝他顱後遊去。
黑蛋不敢大意,豎起耳朵傾聽會兒,不見它再有何聲息,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他正要扭頭瞧瞧周邊景象,就聽“刺溜”一聲,鼻頭處居然又竄上一隻灰色小老鼠。
李黑兒眼睛珠子瞪得將要掉落,內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忖:“姥姥的,你這狗屁玩意也敢欺負老子!嘿嘿,我倒要看看你能耍出什麼花樣?”也不驚動,定睛察看。
那小鼠顯然剛吃飽肚子,但見它晃晃悠悠、賊頭賊腦在黑蛋臉上閑庭信步一番後,忽然一仰身子,躺在他頸子間打起瞌睡來。
李黑兒再也忍不住,腰下悄悄使勁,盤算著快速起身逮它個冷不防;便在此一瞬間,腦後嗖地射來一條黑影,啪地落在他脖子當間,衝著小灰鼠張口即咬。那小鼠亦是靈動之極,覺出危險,原地打個滾,一轉身,唰地鑽進黑蛋懷裏。那黑影一擊不中,豈能善罷甘休,跟後便追。
李黑兒驚駭之下,喉中一甜,當即就要噴血,卻被懷裏蔓延上來的劇烈刺癢所製止。他抿緊雙唇,麵頰漲得通紅,不停告誡自己:“忍住!這後來的家夥非同小可,一會兒定可逮住那小老鼠……咳咳,他們呆不長的,一定要忍住!”
小黑蛋忍得這般辛苦,可那小鼠偏不給他麵子,在懷中竄上跑下,吱吱呀呀就是不出來。過的會兒,黑蛋麵上倏現冷汗,暗道:“要糟!”果然那小鼠“出溜”一聲直奔襠下,去了它最不該去的地方。
值此要命時刻,李黑兒哪裏還能再忍,騰地坐直身體,左掌一揮,朝襠下抓去。
便在此時,褲襠突然自行破裂,襠門大敞處,撲通撲通接連掉下三樣物什。定睛望去,分別是小灰鼠、四腳蛇以及一本透著血紅色的羊皮畫冊。
黑蛋驚地驚,立馬張開五指,護住裂口處那要緊物件兒,以防不速之客再次登門造訪。
這刻大雨已然停歇,隱隱聞的遠處有河流奔騰之聲,然而他哪有空閑四下瞧看,眼睛珠子一瞬不瞬,全神貫注於黑色四腳蛇。
說也奇怪,適才疾如閃電、威風凜凜的四腳蛇,此際卻不知怎的,隻見它蜷起身子、耷拉著三角腦袋,伏在那卷羊皮圖冊上,顯得非常安靜。再瞧小灰鼠,立在原地搖頭晃腦、忽忽悠悠轉了幾個圈,突然一側身,跌倒在四腳蛇懷裏,開始不停抽搐。
李黑兒有點摸不著頭腦,他悄沒聲地朝後挪下屁股,然後壓低嗓門、小心翼翼道:“二位打算那……那個一下,是也不是?嘻嘻,你們慢慢親熱,兄弟絕不相擾。”扭頭尋了根枝條,又道:“不過兩位身下的枕頭乃小爺所有,可得……還了給我。”說完戰戰兢兢去挑圖冊,沒曾想圖卷應枝而起,得來竟出乎意料的容易;而四腳蛇兀自低頭垂目,看樣子並不在乎別人將枕頭奪了去。
小黑蛋甚為好奇,大著膽子用枝條撥下四腳蛇,輕聲道:“喂,朋友,睡著了麼……”驀見小蛇四肢僵硬,小鼠肚皮朝上,立時眉花眼笑:“啊哈,都斷了氣啦,好哉妙哉!”胸膛一挺,照它們吐口唾沫,破口罵道:“兩個小畜生,黑爺爺的褲襠豈是好玩的地方?奶奶的,這下玩完了罷!”
他長舒一口氣,內裏又是歡喜又覺納悶,卻已無暇細究,把樹枝丟去一邊,伸手便要去拿羊皮圖卷。手指將將摸到圖冊,眼角餘光處,倏又瞥見一具奇形怪狀的老鼠屍體,不由得心中一懍,忙縮回手來。
就見那死鼠周身上下覆蓋著各類毒物——頸上附隻蠍子,肚皮爬隻蜈蚣,尾上墜個黃蜂……目光所及,左近還躺著老大一隻蟾蜍;它們要麼肚皮朝天,要麼縮成一團,要麼四肢僵硬,盡皆死於當場。
小黑蛋驚的嘴巴張開老大,暗道:“乖乖我的娘,這些家夥平常見到兩三個已是不易,今日裏怎會聚的這般齊全?”再看眼羊皮圖卷,隻見內中滿是血紅之色,不禁喃喃自語道:“莫非與這畫卷有關?這圖冊是我親手卷好的,外麵還紮了根草繩,看起來與從前並無二致呀?不過畫中顏色是否一樣,卻有點想不起來。嗯,先不著忙,再仔細想想。”
他偏著腦袋思忖了片刻,突然一拍大腿道:“找根樹枝挑開不就成了麼?姥姥的,胳膊受傷腦袋也不靈光了,你幹脆改名叫李蠢蛋得了!”於是又撿回那根枝條,將草繩挑斷,然後將畫卷展開,豈知首頁剛剛入眼,大張的嘴巴便再也合不回攏。
但見那巴掌大小的羊皮卷中竟是畫中有畫,原本盤膝打坐的赤裸和尚,身邊赫然出現一柄血紅色的寶劍,劍旁尚有題字,隱約可辨打頭三字乃“神劍墨”,別的都被一層薄薄的羊皮所覆蓋。他挑了幾挑,那羊皮分毫不動,也不知用何物所粘,索性就不去管。
他再翻到第二頁,上麵有兩個和尚,一個身旁寫著“虛、無、空”三字,另一個則寫著“滿、溢、盡”,其餘部分又為羊皮所遮掩——既然隻是字跡,黑蛋當然不會有興致,於是不再驚詫,將嘴巴合起開始繼續下翻。
其後數頁與從前看過的一樣,都是和尚打坐練功的圖象,顯然是因為表麵那層薄羊皮未遭破壞之故。驀地裏,小黑蛋的嘴巴又恢複到從前,就見羊皮卷當間現出一幅完整的圖畫,畫的是一隻血淋淋的拳頭!
那拳頭畫得惟妙惟肖,鮮血像是才抹上去一般,瞧來觸目驚心,旁邊書有十六字:“龍吟虎嘯,鳳騰鸞翔。劍盾戈戟,蓋莫能當。”李黑兒心突地一跳,又往下翻。過不幾頁,又出現一雙腳掌,邊側也有十六字:“靜如止水,疾似旋風。石卵不敵,龍蛇不鬥。”
李黑兒看到這裏,心裏再無半點懷疑,將畫卷一合,坐在地上呼呼直喘,忖:“這上麵的功夫定是非同小可,否則斷不會藏得如此隱秘……不行,小爺得想法子離開這鬼地方,要讓那姓沈的混蛋看見圖冊可就糟了。”站起身舉目四顧,可看不幾眼,他又一屁股坐回地上,差點哭出聲來。
但見四周五峰環抱,座座高聳雲霄;由峰底至峰頂,壁立千仞,形勢奇險,山岩石壁如斧劈、似刀斬——無論從哪個方向去看,都活脫脫像是一個天然牢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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