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毅看了一下自己的懷表,現在是六點一刻。這隻表以前總是計算上課的時間,而現在,則是計算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這世間快速消逝的時間。
從他們來到這個陣地的區區半小時裏,大公的軍隊已經粉碎了敵人三次進攻。
在他麵前,是敵我雙方的,層層疊疊的人和馬的屍體,在破碎的壁壘前堆的有半人高;被廢棄的矛槍,盾牌,死者的半截大腿和斷手,堆放的到處都是,垂死的戰馬的悲鳴刺激著他的耳朵。
每走一步,他都必須出沒於那紅黑色的液體中,仆仆響著分開它們,踩扁他們,這讓他頭發暈,眼發花,嗓子幹澀。他覺得自己那雙軟底靴子的鞋底已經著液體給浸透了,但他不敢不敢低頭去看它,寧肯相信這是自己的幻覺。
二百多名王黨士兵,已經永遠倒在這條街道的褐土地上,不能再起來了,而卡第思軍方麵,也付出了七十六條生命的代價。
更讓他覺得殘酷的是,抓住這短暫的間歇,守軍正利用這些死人死馬的屍體,飛速構築一條新的街壘,因為原來的哪個在敵人騎兵的猛烈衝突下,已經殘破不堪,不敷防禦的重任了。而構成這新街壘的材料,在半刻鍾前,可能還是這些兵士自己的戰友,朋友,甚至是兄弟!
這一幕深深撞擊著柳毅的心,使他舉止恍惚,舉步為艱,數年來第一次,對自己當初的決定產生了動搖。
“在想什麼!柳毅老弟!”一隻粗壯的大手,拍上了柳毅的肩膀。
柳毅回頭一看,卻是新結識的中年騎士哈爾得。哈羅德,一個紅臉膛的豪爽大漢。
戰場上的生死變化,可以把兩個原來敵對的人變成最好的朋友,柳毅和哈爾,就是這句話最好的證明。
原來大約半小時前,一心想要上前線的埃特鬧著讓親王給派到了這裏。“因為埃特請我擔當他的老師”,柳毅這麼對那親王說,“按照傳統,私人教師有在前線保護自己學生的義務——如果他會武藝的話。”所以他就這麼跟著來了。雖然他心裏是多麼不願意。
而那些私人衛隊——騎士們是這麼看待黑臉隊長奧托士和他那些頭紮紅巾的弟兄的,自然是“得其所哉”,高興得不用提了,本來他們還在擔心會因為埃特的緣故給留在後方呢。現在他們對這個小兄弟的印象是錦上添花了——他們才不喜歡稱他為埃特少爺呢,勇猛,豪爽,而且很識“大體”,尤其是後一點,更讓他們欣賞。
但是,前線的將士們對他們這些“外來的暴發戶”——即使不用看那些騎士的臉色,柳毅也知道他們心裏大致是怎麼想的——實在不怎麼友好。
負責這個防線的卡爾伯爵——就是不久前柳毅他們看到的那位很威風的黑臉騎士,隻是禮節性的向埃特表示了一下問候,把他們遠遠安排在整個“V”字型陣地的最後,就匆匆的離開了。讓埃特很是生氣。
因為這裏,與其說是前線,可和後方也差不太多——陣地幾道防線的最後。
這算什麼意思?看不起我們,以為我們是弱腳嗎?
那少年新貴憤憤的叫嚷,要去和“那黑臉的家夥”見個高低。
柳毅費了半天話,最後被迫拿出做大哥的威嚴,一句“這簡直是胡鬧!”才算製止了一場內鬥的發生。
“會有我們表現的機會的!要想不讓人說閑話,隻有靠自己的實力!我看用不了半小時,他們就會看到我們是什麼人了!現在大家要做的就是忍耐!”
而這話讓同樣憤憤不平的紅巾兄弟安靜了許多,他們相信他。尤其是從上次,柳毅“孤身一人”說服了霍華德伯爵之後,他們對他就更加欽佩了。
後來一路上每當他們談到這事的時候,埃特就會在一旁大聲抗議,“柳毅不是自己一個,還有我呢”,“你麼”,眾人雖然點頭,含笑的目光裏卻都是一個意思“你還小呢,打架你行,作這種事情麼,你最多算是充數,可以忽略的一個存在啊。而柳毅已經微笑著,默默的走開了。”我抗議你們的年齡歧視!“身後是少年惱怒的吼聲。
“真的有那麼準麼,”作為這幫人的隊長,奧托士心裏嘀咕道,說實話,他對這位年輕的首領(其實柳毅已經不年輕了,二十八歲的人了,還能多年輕,但是很不幸,他長了一張娃娃臉)還是有些欣賞的,要不也不會追隨他。但這黑臉的隊長對他的能力還是有些懷疑,“很有說服人的魅力啊,但不知對戰爭的把握怎麼樣,不也是第一次參戰麼?難說的很。”
“這個防線很不錯,真的在半個鍾之內就會給攻破麼。我看好歹也的兩個小時。”奧托士心想。
“柳毅啊柳毅,如果你對戰局的把握也這麼厲害,那就算考試合格,這個人是做一個天生統帥的料子。真要那樣,我愛德蒙奧托士的命就賣給你了。嘿黑,看老天的裁決吧!”劈劈啪啪!好似下冰雹的聲音,敵人的箭矢和槍彈,象雨點一樣籠罩了整個天空。雖然到達這裏的箭已經沒有什麼威力了,但打在周圍房舍上的密集敲擊聲,還是讓眾人吃了一驚,好密集的箭雨啊!
敵人的弓箭手開始猛烈的齊射了,在這些帶在死亡和恐懼的戰士之後,是更讓人恐懼的大隊騎士和步兵,在寬廣的市場上組成了一個個方塊聯隊,這龐大的金屬猛獸之河,讓早一些個埃特他們看到那個也相形失色了。
其實不用看,閉上眼睛也知道敵人攻勢很猛,兩千對八千,我們真能堅持的住嗎?
開戰以來第一次,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綠林好漢們,對自己的前途命運,展開了懷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