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藝落淚哽咽道:我隻是覺得不公平,這對小誠不公平。他已經付出這麼多,應該得到寬恕了。就算媽她現在看不到,聽不到,我還是希望她能在這裏,哪怕以後做夢時可以回到現在,看到她希望看到的東西,費誠認錯了,她默默牽掛五年的小兒子始終深愛著她......
費洋跪在費母身前,也泣難成聲,心中五味雜陳。
費誠站在被告席上,從第一刻開始便看到庭外的費母,看到她蒼老的麵孔,緊閉的雙眼。
齊齊匆匆趕至袁藝這裏,問怎麼回事,接著望向不遠處的費誠,見到他毫無表情的麵容,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與此同時,耳邊傳來法官的聲音,齊齊聽到:
“2007年9月費士原醫療死亡事故.......經本院最終判決......使第二人民醫院負有治療遲緩、手術不力之責,對該事故負主要責任,判決其賠償死者家屬人民幣共計320864.67元......死者次子費誠因無心過失致死者精神異常,對該事故負有一定責任,經死者家屬請求,現判決被告費誠接受勞教一月,不承擔事故責任......
費誠聽著判決,似乎很久才回過神來,麵容僵硬,想要笑卻覺得難以扯動如此大弧度。他在刹那間有心神空蕩的感覺,仿佛整個靈魂脫離肉體飛到法庭外,漸漸擴散至世界的每一處,每一處角落雜塵,每一片藍天和白雲。難以想象的色彩巨變,似乎審判的是世界末日,寬恕的是社會自然,總之,一切變得輕快、美麗而迸發生機。
兩個月後,費母的手術已經成功。費誠早自一個月勞教後便日夜陪在醫院,按醫生的說法,病人在術後需要一至兩年的恢複期。
齊齊在這年暮春重新找到工作,準備趕去上海。幾天前,她知道費誠的禮品店已正式轉租,雖然料到這一天不可避免,心中仍是惆悵得難過,似乎這個結局有些太純粹,讓人覺得枯索無味。直到她在機場大廳前遇到費誠,聽他略有些嘲弄地笑道:你曉不曉得這世上最精彩的轉折故事都發生在哪裏?就是一些車站啦,機場啦,還有碼頭之類的地方,因為這裏既有離別又有等待,這不就是人一輩子的故事嘍?人的內心徘徊在兩者之間,實在值得玩味——起碼小說電影裏是這樣講的。
齊齊一點不為他看穿自己心思而尷尬,忍著笑說:你去上海有事嗎?
“你去工作,我去看屁稿兒,這小子大概忘了他幾年來前前後後向我借的錢,每份都是有利息的,兩萬塊哪裏夠?”
距班機起飛還有兩個多小時,兩人一起去露天咖啡廳欣賞夜景。齊齊低聲問道:你不需要陪你媽媽?
“她的情況很穩定,還有我大哥嫂子陪著,不需要我了,”費誠平淡道:這些天我日夜陪在她身邊,無論她昏迷還是清醒。不過她讓我覺得她並不讚同我像個家寵一樣一直陪她,她勸我去幹自己的事。不知怎麼,直到最近我才感覺到自己像個大人了,以前似乎隻算是早熟——嗯,她說的對,我不可能總陪在她身邊,所以昨晚她睡熟的時候,我向她道別。
費誠以為這對自己來說是難得的抒情回憶,他微笑道:我說,媽,您兒子費誠今年二十三歲,成年後也隻過了五歲而已,可我自己覺得已像輪回一世,什麼東西都嚐過了。您兒子至今的人生經曆已比任何故事都精彩,少年文靜,青年癡狂,做過錯事,傷過別人,不算好人也強過壞人,以往的事通通加一起就是一份不輸於任何人的心智。人說孝亦有道,既然決定離開,我隻好將一半的心留在您身邊,我去周遊世界、縱彈生命,但無論走到哪裏,您不必擔心,我也會時常記掛您。兒子當年走的就是一條不悔路,爸爸死後的空白我可以用一生為您填補,隻要您相信我,我就不會輸。
“齊齊,”費誠繼續道:這是當初你為我解釋說你愛聽的那兩個字。你最早看透我的一切,也最早給過我鼓勵,你說你想看看十八歲以前的費誠,那就從今天開始。你讓我覺得自己的青春沒有完結,無論當初的事是對是錯,我都可以麵對,我還有很多時間花費,有很多事情去做,該努力的時候我會努力,該彌補的東西我會彌補。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看我一輩子。從今以後的費誠因為沒有顧慮而無所畏懼,他將以狂放豪邁為榮,去努力實現自我,君子坦蕩蕩......從小我追求獨立,追求脫俗,所有社會人為的規則都不適合我......齊齊,我愛你,你還記不記得其實我是紅綠色盲,每次過馬路時,我都希望身邊有個人陪著我,然後我說:紅燈了,我們走......齊齊,那個人會是你嗎......
兩小時後,費誠在飛機上對自己說:我相信我所看到的,我會以自己的方式創造未來,人活一世,重視自己,輕狂不是錯,人不輕狂枉少年......
雲層上的飛鳥呼嘯而過,在遷徙的季節,它們似乎孤單的身影為這座城市落下不知名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