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靳揚時,這個未成年男生已成熟得不像樣。青年是人磨練心智的最佳時期,齊齊卻覺得如果磨練過頭也會適得其反。她想了解這麼長時間靳揚是怎樣處理家庭矛盾的,但一時難以開口。
靳揚攪動著手中的果汁,忽然笑得古怪而慘淡:齊齊姐,我現在想說你真是個成功的預言家,我的事情有許多讓你不幸言中。
“嗯?什麼?”
“很簡單,從今年年初,我和我爸媽互不妥協,一直在逼對方,直到我媽得盲腸炎大病一場,我才又回到學校。現在嘛——我是高三學生了,我和他們有約定,我會繼續上學讀書考大學,直到成為他們所謂的人才,而他們不得幹涉我的業餘生活包括我偶爾外出打工,比如——擺書攤,哈哈。”
齊齊想鬆一口氣,卻驀地覺醒道:你在騙他們?
靳揚平靜道:說不上騙吧,隻是他們仍覺得最終我會明白他們為我好,會悔改走他們為我指定的路,而我下定決心要以自己的方式證明該他們看,他們錯了,他們的兒子不是大路貨,不任人擺布,但他會成功。這不就像你當初說的那樣,即使我心不甘情不願,但至少避免與他們正麵衝突,不傷害他們。
靳揚似乎任打定主意改變自己。社會本身是一根筋的,但個體的改變會讓它轉彎,每一個這樣的個體都是英雄。
齊齊苦笑道:有些事情或者有些東西,一旦認清看透就覺得自己再也接受不了,我想如果我不是蒙混著走完這段路程,也許會像你一樣固執放抗,甚至比你更叛逆。
“隻有一件事你沒有為我預言到。”
“什麼?”
靳揚輕聲道:桐兒沒有回來,我等了她一年,她卻從來沒有回來過,不管是沒變的或者改變的尚雨桐,我都沒再見過她。她是不是還在杭州,茫茫人海,我又該怎麼找到她。我想對她說,她太不負責任了,她是我一生的轉折,但轉折之後該怎麼走卻沒告訴我一點......
齊齊無言以對,隻覺得這次回來所感知的人事滄桑感越來越濃烈,她並沒有告訴費誠,其實所謂屁稿兒那兩萬塊都是他向那富家女借的,這個辛酸的文藝青年仍無知無覺地奔波在夢的大上海灘。
往後的日子忙忙碌碌,費誠一天要去律師事務所好幾次,整個人表現得或喜或悲,難以捉摸,齊齊知道事情大概已有眉目,而開庭的日子也逐漸定下來。這天,袁藝來找齊齊喝茶時眼角濕潤,悲戚道:你真不知道費誠他這幾天在忙些什麼嗎?
“不還是上訴的事嗎?”齊齊不安道:他說他很有信心......
袁藝搖頭哽咽道:他的信心從哪裏來的?這不是第一次上訴,前幾次毫無結果,就因為醫院以非第一責任方為由拖著,我們也沒有辦法。這次又怎樣——如果還是對方扯皮,又有什麼改變?小誠他之所以有信心,那時因為——
齊齊霍然起身,心裏震驚而無措,難道他是想......
關於這件陳年官司的來龍去脈齊齊早在一年多前就摸清楚了,正如袁藝所說,醫院始終要求在家屬提供當年病人精神異常的原因後才肯做出賠償,也就是說醫院不會以第一被告的身份走上法庭。如果不是另有隱情,那麼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可是——隻有費家人知道,這個所謂第一責任方就是費誠!無論家庭怎樣分裂,難道將自己的親人告上法庭?顯然,費母和費洋多年來始終不肯做這個決定。這是個僵局,如果不打破它,事情將永沒有結果,可若要打破它,那就是說——齊齊霎時間明白了為什麼費誠說自己有信心打贏這場官司,為什麼每次他從律師事務所回來總是悲喜交加,為什麼他那天終於有勇氣在亡父墳前做出懺悔。
袁藝傷心道:這幾天小誠來家裏找他哥哥商量官司的事,我起先隻知道他們兩兄弟意見不合,差點又吵起來,而最後費洋終於被說服。昨天晚上,費洋告訴我說他會將小誠和醫院一起告上法庭,小誠將作為第一被告出庭,這樣一來事情也許真的解決了,可是......費洋說這是費誠自己出的主意......
話音未落,齊齊恍然醒過來,她打個招呼便急匆匆跑著出去。
一路上,齊齊思維混沌,隻知道費誠這樣做將帶來怎樣可怕的心理負擔,她要去告訴他,事情也許還有別的辦法,沒有必要這樣犧牲。
齊齊輾轉幾次,沒想到費誠會在禮品店裏,一進店門,她便喊道:費誠,沒必要這樣的!
費誠正俯身收拾雜物,聞言愕然道:沒必要怎樣,你說什麼?
齊齊含淚說她知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