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友人,看風不言,隻是在想,好把這滿江春色從江南江北攬入懷,好送友人平安歸家。
從舟發江東即想起渡口並肩時的情景,看著春風搖落柳葉碎了一波江水,好將離別換成重逢的念頭。萋萋是芳草,春色入楊柳,好是緣,不離散,任他江南江北亦情滿。
以情入景,用景抒情,情景交融成一幅春日渡口分別的畫卷。藍的是江水,白的是船帆,還有滿江南北的春色,使得這首送別詩哀而不傷,基調明朗。
王維在詩中以“春色”喻相思之情,最是精妙,清麗而又帶暖意的春色把人間友情寫得淋漓盡致。春色沒有不能到達的地方,相思也無處不在,王維真是別思悠遠啊!把這敘事、寫景、抒情巧妙融合,雖是離別,詩調不以哀傷為主,反而添了幾分明快和清麗,有古樂府的精髓。
天寶九載(公元750年),王維為母丁憂退居輞川莊,這期間多與友人唱和交遊,無案牘瑣事困擾,日子倒過得清閑。
到了天寶十二載(公元753年),宰相李林甫病逝,唐玄宗任獨斷專行的楊國忠為相,因為安祿山也想做宰相,於是導致楊國忠和安祿山二人出現不和,期間楊國忠多次上奏安祿山謀反,但唐玄宗認為這是將相不和的表現,所以不予理睬。但是,楊國忠和安祿山不和也成為後來發生安史之亂的一條導火線。
這一年,王維五十二歲,守喪期滿除服並在當年的三月出任吏部郎中一職。當時吏部改為文部,他仍在任這個職位,在任文部郎中時有留詩《敕賜百官櫻桃》,這首詩主要講述唐玄宗賜百官櫻桃的事情。
同年,楊國忠和安祿山誣告李林甫與叛將同謀造反,唐玄宗追削李林甫的官職並將其抄家改葬。王維仍在長安任文部郎中。這年夏天,王維友人李峘被派去做睢陽守,送別友人時,王維有置酒留詩《送李睢陽》為之送別。
使君去,出城東,眼前的麥子漸漸稀少。一路過槐陰,下潼關,車馬遲遲,心中悲切。如今朝堂之上歌舞升平,這些子弟中就數君最賢,肯為國憂出使邊塞,早知聖恩如天,且願布衣一死護國先。今日鬥酒與你餞別,願早年班師回朝。
是年秋,日本遣唐使晁衡請辭還日本,王維在為其送別時有留詩《送秘書晁監還日本國》:
積水不可極,安知滄海東。 九州何處遠,萬裏若乘空。 向國唯看日,歸帆但信風。 鼇身映天黑,魚眼射波紅。 鄉樹扶桑外,主人孤島中。 別離方異域,音信若為通。
晁衡原名阿倍仲麻呂,是日本奈良時代的遣唐留學生之一,是中日文化交流中傑出的使者。在唐朝為官期間,多才多藝、性格豪爽的他和當時的名士詩人多有交往,如王維、李白、儲光羲等詩人都和他有所往來。
天寶十一載末,日本遣唐使者來長安,晁衡與故國友人久別三十多年才重逢,心中不勝懷念故國。次年,遣唐使回國時,晁衡向唐玄宗請求同歸,唐玄宗念其來唐三十七年為兩國交好付出努力,任命他為回聘日本的使節渡海歸故裏。
晁衡回國的消息傳出後,長安詩友依依為他寫詩送別,王維也是其中一個。
王維在詩中描寫晁衡歸國途中或許會遇到的情況和回國之後的情景,表達了他對友人歸國途中的擔憂和不舍之情。
日本遠在九州之外,遙遙不可及,似乎那人乘船在海如一瓢,那帆如萬裏晴空中的一葉。字落筆端,心中帶著迷茫和惆悵不安,王維極其擔心友人其行,不由得想到晁衡在海上的情景。
晁衡歸國途中要橫渡一望無垠的大海,路途中能夠見到的唯有天上的太陽和海上的風浪。即使不論風險,也孤單難耐,況且人行海上本就已經萬分危險。
“鼇身映天黑,魚眼射波紅”,王維擔憂晁衡的行蹤,竟在腦海中虛幻了兩個海中怪物,一個是能夠把天空映黑的巨鼇,“鼇”乃海中大鱉,另一個是眼能迸射紅光的大魚。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中,巨鼇與大魚穿梭船底,給航行帶來艱險。
詩中的“扶桑”和“孤島”都代指日本,又因為日本四麵環海,所以用“孤島”喻之。王維覺得若是友人回到那遙遠的日本,那他們因為相距太遠難以鴻雁傳書。
是年六月,晁衡辭別長安前往揚州邀請鑒真和尚一起東渡日本。他們一行從蘇州起航,不料在途中遭遇海上風暴,被吹到了越南海岸。不幸的是,登陸之後同行之人很多都被當地人殺害,幸存的唯有晁衡等十人。
可初遇難時,長安盛傳晁衡海上遇難的消息,王維等人聽聞後十分悲痛。李白還為此寫了一首哀悼詩《哭晁卿衡》,“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明月不歸沉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李白在詩中把晁卿比作明月,幸好,那明月並沒有真的沉入碧海。
天寶十四載(公元755年),晁卿曆盡艱難險阻,終於再次入長安與友人們相見。
王維的這首送別詩與其他詩作不同的一點就是王維在詩中設想友人歸途將會遇到的險境,這是憂心所致,也使得這首詩始終含蓄地縈繞著一股至誠之情。
含蓄則能使這首詩更精妙,作詩需把神韻放在前麵,讓吟誦者品出“韻外之致”和“味外之旨”,不必苦工,也能讓那蘊含在字裏行間的情義動人。
這些都是王維作詩的高妙之處,且離別情本就容易動人心,用含蓄的方式表達最是適宜,即使不著一字,也能盡得風流。若要單談離別細膩的情感,王維的那首《觀別者》最能詮釋。
青青楊柳陌,陌上別離人。 愛子遊燕趙,高堂有老親。 不行無可養,行去百憂新。 切切委兄弟,依依向四鄰。 都門帳飲畢,從此謝親賓。 揮涕逐前侶,含淒動征輪。 車徒望不見,時見起行塵。 吾亦辭家久,看之淚滿巾。
讀之,樸實的語言勾勒出令人黯然神傷的離別場景,詩可以怨,這首《觀別者》抒發的是遊子為生活奔波而依依惜別的無奈之情。
“吾亦辭家久,看之淚滿巾”,王維在詩中以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身份觀那離別的人與景,看得淚流滿衣襟。
青青的楊柳陌上,楊柳隨風依依招展,滿載楊柳的路上還有送別的人。他們的愛子即將去燕趙謀求生計,可家中還有年邁的雙親,這是遊子不舍遠遊的原因,亦是一種無奈。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慉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正是因為父母生我養我,撫育培養我成長,我該如何報答他們這如蒼天般無窮盡的恩德?
不離家謀生無法把雙親奉養好,可離家心懷憂思不可消。此番遠遊,歸期難料,唯有誠懇真摯地囑咐兄弟好好孝敬雙親,轉身依依不舍地麵對相送的鄉鄰。
離人和親朋好友在郊野設帷帳餞別,杯酒釋別情,把對父母的牽掛訴諸兄弟和四鄰。飲別之後,唯有揮淚闊別親友,轉身走進馬車,去追趕已動身的同伴,聽著車輪滾動的聲音,淚已兩行。
掀開車簾回頭望,已不見親友送別的身影,獨留滾滾行塵。
王維看到這一幕,不由歎息,想到自己離家的日子也久了,當年十五歲入長安,闊別鄉友實在太久了。在身邊的老母和妻子已逝去,唯有兄弟在了。他們是送別人,而王維是觀別者,若非深情,怎能寫出如此佳作?
《送元二使安西》是王維送別友人元二遠赴西安邊疆的一首七言絕句,這首詩作於“安史之亂”前,蘊含著深深的惜別之情。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渭城朝雨浥輕塵”中的渭城在長安西北,渭水的北岸,古時人們從長安往西去,一般多在渭城送別。
長安大道,乍雨初晴,元二使安西時,路邊的楊柳正青青,也正依依。詩中的“客舍”和“柳”多屬離別送行之景,因為一場朝雨,柳樹枝葉上的灰塵被一洗而新,遠遠看去,驛道和客舍周邊的柳樹青翠欲滴。這長亭驛站的柳枝依依隨風飄揚,使人看了難免傷懷,不忍分別。
看過垂柳青青,猶如挽離情,此後或許路迢迢,唯有載酒送君行。“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實在不忍分離,送你到了長亭驛站,攜酒一壺,勸君飲盡這一杯酒再作行計罷,出了這陽關道,你再也沒有似我這般的老朋友了。
王維憑一句尋常的勸酒辭,就把真摯的惜別情展現無遺,可其中又包含多少辛酸。“陽關”是赴西北邊疆的要道,好友即將西出陽關,他這是保家護國的壯舉,可王維私下為他擔憂。
離別在即,除了勸君酒,當然還有殷勤的叮嚀。他出陽關,心為功名事,萬般苦心、千般惆悵,還望各自珍重。行道遲遲,此後兩地相隔,難有鴻雁寄書。他自鞍馬西塞,而自己則獨守長安,一盼安好。
這首七言絕句又名《渭城曲》,在唐代時被譜成《陽關三疊》編入樂府,是餞別送人的名曲。
青青客舍,迎風柳枝,怕是出了陽關,難再有。喝了這杯酒吧,等你凱旋。這“陽關曲”能夠成為千古絕唱,因字句中飽含著真摯的情誼,和對國家安寧的祝願。
天寶十三載(公元754年),唐玄宗采納楊國忠的諫意招安祿山入朝試其有無謀反之心,而安祿山事先從楊貴妃那兒得到信號,故將計就計地向唐玄宗闡明自己的一片忠心。唐玄宗受其惑,想要拜安祿山為宰相。可楊國忠勸阻,因安祿山雖然有軍功,但這樣一個目不識丁的人不適合做宰相,因此讓安祿山回到範陽,將其封為左仆射。楊國忠和安祿山的矛盾從此越發尖銳,這一年,朝堂上多有官員指控安祿山反叛,可唐玄宗不信。
是年,王維在長安任官文部郎中,他和崔員外、蘇盧二員、郭給事等人多有交往。曾有留詩《酬郭給事》:
洞門高閣靄餘輝,桃李陰陰柳絮飛。 禁裏疏鍾官舍晚,省中啼鳥吏人稀。 晨搖玉佩趨金殿,夕奉天書拜瑣闈。 強欲從君無那老,將因臥病解朝衣。
這是一首唱和詩,主要以狀物達意,在頌揚郭給事的同時,也表達自身想告老離朝的思想。
郭給事,名為郭承嘏,他在門下省任職,主掌宣達詔令,駁正政令的違失,在朝廷上有著重要的地位。
郭給事所在的門下省官署高大優雅,重重宮門和樓閣在夕陽的照耀下更顯壯觀。暮春時節,院中的桃李枝繁葉茂已成蔭,柳絮隨風翻飛。王維在詩中以“桃李”喻郭給事的門生,桃李滿天下則是門生多而顯達。
傍晚時,皇宮的鍾聲稀稀傳來,官舍裏已很少有官吏在辦公了,王維抓住“省中啼鳥”這一點來寫時世清平,寫郭給事的政績卓著。
“晨搖玉佩趨金殿,夕奉天書拜瑣闈”,郭給事清晨上朝時,腰間佩戴的玉佩隨著步入金殿而搖晃出聲響。到了夜晚,他捧著皇帝的詔書畢恭畢敬地拜別宮門,日日如此不辭辛勞。
詩寫到這裏,王維想到自己的情況,當時王維已五十三歲,他心想著自己勉強能夠跟著郭給事一起同進退,可無奈已衰老,終有一日會因臥病在床而解下這身官袍。詩的尾聯從寫郭給事轉到自身,表達想要辭官歸隱的意向。
天寶十四載(公元755年)十一月,安祿山以討伐奸臣楊國忠為名在範陽叛變,河北諸地淪陷。此時,唐玄宗才遣節度使去洛陽募兵防禦安祿山。唐以皇太子為征討元帥,高仙芝為副統領屯於陝,安祿山攻陷洛陽後,高仙芝退保潼關,最後他被輕信讒言的唐玄宗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