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殘雪。風如刀。
韓擒虎走出設置在矮山崗上的行軍營帳時,不由自主地皺緊了有些灰白的眉頭。他身材高瘦,枯黃的臉上布滿了皺紋。一雙非常小的眼睛,不怒自威。帳外,高高地掛著六隻巨大的紅色燈籠,上邊飄落著不少積雪。燈籠下,各有兩名侍衛站立著。守在門前的一名侍衛看到韓擒虎走出來,剛要幫助他打開雨傘,被他揮手拒絕了。
雪一直在下,天色灰蒙蒙的。矮山崗周圍,旌旗招展,密密麻麻全是兵營。一條彎曲的小路,從行軍營賬的門外通往山下,路麵上同樣也鋪滿了白色的積雪。
韓擒虎抬起頭,看了看陰沉的天空。緊接著,又將憂慮的目光轉向遠處燈火通明的陳朝都城‘建康’(南京)。口中喃喃說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他娘的,這新年的第一場雨雪,來的可真不是時候!”
其時,正是公元589年正月二十二日,天色將要黎明的時分。‘建康’城門前的護城河上,吊橋高高收起,厚重的城門緊緊地關閉著。城牆上,燈火通明,梆鈴聲此起彼伏,戒備森嚴。
韓擒虎神色憂慮,望著雨雪中朦朧的城樓,沉默著。冬天裏冰冷刺骨的雪水,從他的發梢不斷地流淌下來,竟渾然不覺。矮山崗下這支精銳部隊,是韓擒虎手中最硬,也是最後的一張王牌。他親自指揮這支部隊從廬江(安徽省廬江)出發,由橫江(安徽省和縣東南)渡江,攻奪姑熟(安徽省當塗),進攻一直都很順利。想不到從右翼包圍‘建康’以後,在攻占陳朝這座最後的堡壘時,遇到了強有力的抵抗。用韓擒虎自己的話講,那些守衛都城的士兵,簡直就像是守衛在蜂巢四周的‘兵蜂’一樣,毫不猶豫地將身上的毒刺狠狠刺向敵人,同時也犧牲自己。
三天內,雙方各自損失了二三萬人。
“他娘的,這太可怕了!如果照這樣你死我亡打下去,‘建康’城下,豈不是要變成人間地獄?老子算什麼?屠夫?劊子手?還是活閻王……”韓擒虎對此深惡痛絕,暗想:“一定有辦法,不用流太多的血,就能解決大問題。”
這時,小路上腳步聲響,走來的是將軍賀若粥。他見韓擒虎淋在雨雪中,狠狠地瞪了門外的侍衛一眼,將自己手中的雨傘撐在韓擒虎頭頂。韓擒虎笑道:“老賀,怎麼著?你也坐不住了?說說,你是不是有什麼新想法了?”賀若粥搖頭,苦笑道:“韓將軍,剩下這最後的一塊骨頭可真硬,不大好啃哪。這幾天,我們攻城的人馬同樣損失慘重,再繼續打下去,隻怕你我的老本都要賠進去……”
“殺敵一千,自傷八百。老賀,你說的事和我想的一樣。”韓擒虎拍拍對方的肩膀,歎聲道:“嘿嘿,我不怕和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他娘的早就厭惡了。真的,我從心窩子裏厭惡。不過,話要說回來,打仗就是不要怕流血。拿不下‘建康’,這仗還要打下去。對,一直要打下去。”
賀若粥沒有說話,他凝目遠望,奇道:“天就快要亮了,城內怎麼還是沒有一點動靜?韓將軍,你說事情會不會有變?你知道,晉王說過今天就要進城。你不要忘了,你我可是在他麵前立下過軍令狀。如果中了任忠的緩兵之計,我們可就得不償失……”
“嘿嘿,緩兵之計?”韓擒虎信心十足,笑了。他將右手五指張開,慢慢地捏成一個拳頭,目光銳利,說道:“現在還沒有動靜,就是最好的消息。我相信再晚一會,他們一定會來的。老賀,敢不敢和我打一個賭?”
“打賭?這都到了什麼時候?你還有心情打賭?”賀若粥聽了,也禁不住笑了起來:“好,你倒是先說說我們賭什麼?”
“賭什麼?當然是要賭你手中的好酒。前些日子,我可是聽不少人說,你小子私下藏了不少好酒……”
“算了,這賭我寧可讓你贏!”賀若粥急忙擺手,正色說道:“韓將軍,俗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們……”他話還沒有說完,韓擒虎手指城門,笑道:“來了,他們來了。”
雪雨中,隻見‘建康’城朱雀門的一個吊橋迅速地放下。有幾人騎著馬,披著防雨鬥篷匆忙奔馳而來。韓擒虎聽到馬蹄聲越來越近,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讓人覺察的微笑,轉過身,進入身後的營帳。不久,一名近身侍衛掀起了營門,進來稟報:“韓將軍,任忠他們來了。”韓擒虎點頭,不動聲色道:“我知道了,你讓他們進來。”賀若粥道:“韓將軍,要不要通知近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