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頤的麵色已白如鬼,可他幽幽的目光卻說服了吳問。原來是這樣,原來竟是這樣!吳問本就聰穎過人,這當頭全想明白了。他心已亂,而屋外湖麵上的那個女子正是他心亂的源頭——
她是他的王,他此生唯一的王!
吳問鎮定了下來,潘平咬緊了下唇,納蘭頤扶著震顫的牆壁,惟有潘微之始終冷靜。多少次令狐團圓身陷險境,他無可奈何,無力改變,事到如今,他隻有安之若素,也惟有安之若命。
等待,在一次接一次的等待當中,他體會到的早已不是度日如年永無盡頭的無望,而是光陰飛逝驀然回首的熱愛。這就是命,他的命,他命中注定的熱愛。他愛那個人,無論生死,不管圓缺。
水浪紛紛而落,七裏湖恢複了幽靜,星光投射,夜風輕拂,令狐團圓一動不動佇立湖麵上,殷紅的鮮血自額頭到腳踝淋漓。她腳邊方圓的水麵,漂浮著無數的斷肢殘體,既有那四位武聖的,亦有先前就死於迷毒的人。他們都被她的劍境切割,死無全屍。空氣裏四處彌散著混雜著酴醾香味的血腥,冥冥中似有一段哀傷的旋律,幽然混逐於湖光夜色,舍之則悲,從之則亂。
青冥劍從她手中滑落,墜落湖水。隨即,她如同一片輕薄的羽毛,飄落。
潘微之率先跑出了屋子,另三人緊隨其後。沒有人喊得出聲來,語言已然潦倒,甚至死亡。
被潘微之打撈上來前,令狐團圓就一直浮在湖麵上,睜眼與星空對望。殺人這號事不是頭一遭了,殺很多人這號事也不是頭一遭了,可殺完了人後,總很空虛。她已感到,這樣的空虛還將繼續,一直要到生命的終結。無所謂生命的善惡,無所謂命運的嘲弄,她就是青冥劍,是絕世名劍必然血雨一生。區別不過是她有了愛,而劍無情。
湖水托著她的傷軀,浸痛她的思緒。生死由命世俗倫常,原來就是這樣的痛!順著它就庸碌,逆著它就是痛。
她痛楚的思緒連帶著痛楚的身子,被潘微之一把抄起。納蘭頤等三人在島上屏息看著,她伸出一隻血淋淋的手臂,搭在潘微之肩上,然後發出了類似呻吟又似哼哼的笑。
嗬嗬……
16
無缺哼了一聲,查小琮立刻緊張起來。“噓,你輕點聲,宮廷裏四處都是隱衛。”
無缺低笑道:“他們早以為我跑出宮廷了,何況雍帝也隻剩一口氣了,哪有空管後宮妃嬪的閑事?”
查小琮眉宇深鎖,卻不是擔憂自個。她的命是無缺背回來的,她欠他一條命,因此無缺逃到她宮裏,她就藏下了他。查小琮擔憂的是無缺的傷勢,看起來短期難愈,如何能順利逃脫皇宮?
兩人默了片刻,無缺勉強動了動蜷縮的四肢,又哼一聲問:“有團圓的消息嗎?”
查小琮答:“沒有,我父親隻說她去了秦都府,後來又離開了。”
無缺歎了一聲。
“你還是擔心你自個吧!自個傷成那樣,還有心牽掛旁人?”查小琮有些生氣,一生氣就口無遮攔,“那人和我們這樣的尋常女子不同,連藏劍閣都被她給劈了,還有什麼她不敢做的?你與其擔心她,倒不如擔心她身邊的人……我忘了,你也屬於她身邊的!”
無缺苦笑,不再言語。
查小琮小聲的嘀咕幾句,看他樣子像要睡了,就給他掖了被子,然後查小琮轉身離去,可她才一轉身,就僵在原地。西日玄浩麵無表情地站在門前,不知來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