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認識他。淩祈並不是天原人,他甚至還穿著中山術士的長袍。在他們的眼中,淩祈不過是一個半路殺出來,一口氣殺了二十名中山騎士的殺手。
真是嘲諷啊。
淩祈摸著胸口,覺得那裏有一股酸楚在無聲地流動。
少年手中微微用力,揚起匕首。劍光劃過,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金鐵交響聲。
天原女人胸前,束縛住雙臂的鐐銬被一斬為兩段。少年俯下身,在看起來是長官的騎士身上,翻出了一串鑰匙。
淩祈把鑰匙拋給了那個天原女人。他的目光又小心翼翼地望向那個躲在母親身後的孩子。孩子這一次沒有躲閃,從母親的身後走了出來。
鑰匙在天原人之間傳開,越來越多的天原人打開了身上的鐐銬,獲得了自由。
淩祈呆呆地望著這一切,片刻後,默默轉過身。他不知道,此時除了離開他還能做什麼。
天原的村落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這些殘存的天原人即使能逃避中山軍隊的追捕,也注定無家可歸。經過一番顛沛流離之後,可能依舊難逃一死。
少年孤獨地向著遠方走去。他把他的那匹馬留給了那些最後的天原人。
太陽冉冉升起,耀眼的光芒射穿了天邊茫茫的雲霧,再一次照亮了這片天原平原。而這一夜是如此的漫長,像經曆了一個世紀。
中山發動了對天原的侵略戰爭。由於雙方戰力相差懸殊,最終以天原的全麵潰敗而告終。中山掌控了天原平原和天原山脈的控製權,成為西陵大陸上疆域最廣闊的諸侯國。而天原則在西陵大陸的版圖上被悄然抹去,成為曆史。
天原族的覆滅,隻是為西陵的亂世之章拉開一個序幕而已。正猶如雪峰上的積雪簌簌向下滑落,看似不起眼,卻預示著數百萬數千萬鈞的積雪即將如狂潮一般卷來,將雪穀中的一切埋葬。
數天後。天原雪山之上。
淩祈趴在積雪當中,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匍匐前進。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不遠處的一隻雪兔子。他悄悄地拔出身後的矛槍,那是一隻自製的木製長矛,雖然做工粗糙,但是對付雪兔子還是綽綽有餘。
“咯吱”,由於過於心急,少年前進時身下的雪麵被碾壓出了聲音。兔子機警地豎起耳朵,掃視著周圍。
果然,沒有白介真是好難啊。淩祈默默感歎。
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讓淩祈陡然一驚。從聲音中他聽得出,那是一隊人馬,而且人數不少。淩祈無心顧及捕獵,匍匐在雪地之中一動也不動。他的另一隻手,已經向腰間的匕首摸去。
白色的皮襖讓少年與雪地幾乎融為一體。那一隊騎行的中山騎士們並沒有發現他,隻是掀起一陣雪塵,踏雪而過。
雪山上既寒冷又荒涼,即使是巡邏的騎兵也不願意在這裏多呆上一分鍾。他們早就想著趁早回到山下暖和的營地裏,然後喝上一杯烈酒暖暖身子。
騎隊在雪塵之中漸行漸遠,逐漸消失不見。淩祈這時才敢抬起頭,而之前的那隻雪兔子早已不見蹤影。
淩祈歎了口氣,站起身來,拍掉衣服上的雪片。隻打到了兩隻,不過應該夠了吧。淩祈低頭看了看背包,呼出一口白氣,然後轉身離去。
雪山中一處隱秘的山洞之中。
在雪山上,類似這樣的山洞有很多。它們散落在山中的各處,曾經被上山打獵的天原獵人作為臨時休息的場所。
明亮的火光映亮著整個山洞。山洞裏麵的溫暖與外麵相比簡直就是兩個世界。
白介一直在昏睡。大和薩雖然醒了過來,卻發不出聲音,連動一下都很吃力。千雪跪在老人的身邊,小心翼翼地喂老人服下藥湯。
淩祈吃力地用刀剝著兔子的皮。他的手很笨,一點也不擅長這些雜活。他緊緊抿著嘴唇,手中的刀卻無從下手。直到女孩出現在他的身邊,輕輕地接過他手中的刀。
自從天原被滅之後,千雪惘若變了一個人一般。大多的時候,她都沉默著一言不發,或是發呆。每當看見千雪這個樣子,淩祈的心中猶如有一萬隻刀在絞動。
但淩祈也沉默著。再多的言語,都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一切。
但他不想就這麼沉默。分明就是,一切都是他的錯,當時若他及時出現,他就能保護千雪和大家,而且說不定能救下更多的人……
他希望有人罵他幾句,甚至打他一頓更好。他不想就這樣絕望的沉默。一言不發,像是一個僥幸逃避了的懦夫。
“千雪對不起,我……”淩祈深埋著頭,沙啞而顫抖的聲音從嗓子眼中低低擠出。
“不要道歉……不是你的錯,”女孩輕聲打斷道,“你已經盡力了。”
“就是我的錯!要是我不那麼羸弱,要是我更強的話,要是我當時能及時趕到山下的話……就不會像現在這個樣子了!”
淩祈紅著眼睛大聲嘶吼,聲音在山洞之中久久回響。躺在角落中的老人,微微睜開眼。他一言不發,隻是用一種悲傷的目光望著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