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楊錦書是個苦命的病死鬼,死的時候才二十五,無妻無子,一生為重病所累。死之前父母準備找人給他說門親事衝衝喜,指望著能散散他的死氣。可惜媒人前腳剛出了門,他便撐不住死了,咳血咳了半盆子,嗆得血沫橫飛,咽氣咽得很不痛快。

他在棺材裏待了三天,魂魄虛弱得好似風一吹就倒,頭七那天總算有力氣爬出棺材了,被哭得昏天黑地的爹娘一嚇,又縮在棺材裏不肯出來了——直到他下了葬。沒娶親的光棍入不了祖墳,楊老爺百般無奈之下隻能把親兒子葬在楊家後山的墳地裏,特意找風水先生看過了,墳頭雖小,卻是塊福地。

下葬那日天公不作美,烈日炎炎,他捂著沒了痛感的心口,躺在自己屍體上等天黑。昏昏沉沉間,聽到父母在他的墳頭哭,說他活著的時候姻緣薄,死後一定給他補一門陰親。楊錦書哭喪詞迷糊著聽了大半,隻記住這一句。

夜裏墳頭淒冷,四下無人,楊錦書在棺材裏百無聊賴地戳自己屍體那白得像鬼的臉,轉念一想,好像自己已然是鬼了。

鬼啊……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咚咚咚!

有人敲他棺材板。

楊錦書肩膀一縮,團在棺材裏發抖:“誰……誰啊?”

棺材傳來懶洋洋的一聲問候:“裏麵的公子,出來認親啦!”

楊錦書眨眨眼,不確定對方是不是在喚自己。

咚咚咚!

對方又敲了幾下,有些不耐:“楊錦書?在不在?”

楊錦書縮著肩膀從棺材裏晃出來,半顆頭埋在土裏四處望。

一股吸力忽然傳來,他整個人輕飄飄地被吸到墳頭外,晃晃悠悠地跌倒在自己的墓碑前,大驚失色道:“誰?!”

一個穿著墨綠色綢緞壽衣的中年大叔晃到他麵前,眯著眼,笑得褶子都開了:“喲,新人還挺害羞。”

這人聲音與方才聽到的不同。楊錦書定睛一看,自己周圍不遠不近地圍著七八隻鬼,男女老少皆有,都笑嘻嘻地圍觀著他。

“別怕,我們都是鄰居。”那中年人指了指隔壁亂葬崗上一個長滿了荒草的小墳頭,“喏,我住那兒,你隔壁。”

楊錦書探長脖子看了眼,竟然能看到遠處那在風雨裏立了許久的木製墓碑,隻剩下模模糊糊的“劉”字。

“劉叔,你怎麼和誰都是鄰居。”一個素色羅裙的女鬼飄過來,倚著劉叔的肩膀勾了勾額前散落的發,柳眉杏目,極為秀氣。她微掀眼簾瞟了楊錦書一眼,羞怯道,“楊公子莫怕,我們都是葬在亂葬崗的孤魂野鬼,我是菀娘。”

楊錦書與女子接觸得少,聞言便木訥地朝她作揖,結巴道:“菀……菀姑娘,在下……在下楊錦書,這廂有禮了。”

“菀娘,你怎麼見了個小白臉就發騷?”一聲頗為下流的男聲自身後響起,竟是方才敲棺材的聲音。

楊錦書回頭去看,便見一個穿著破舊俠客袍、流裏流氣、帶著胡茬的青年倒掛在樹上,雙手抱臂盯著他們,目光嘲諷。

菀娘杏眼一瞪,一閃身掠過去,柔弱無骨的手忽然張開成爪,長長的黑色指甲毫不留情地對準青年的眼珠子抓過去,嘴裏狠道:“施天寧,你找死!”

施天寧如蛇一般纏著樹枝卷過,瞬間到了樹梢,笑嘻嘻道:“我早就死了!你讓我再死一次呀?”

菀娘冷笑一聲,五爪插入樹幹中,就這樣輕輕一提,半臂粗的樹幹便被連根拔起,嘩啦一聲,扔到了十丈之外。

楊錦書:等等剛才發生了什麼?娘親這裏有鬼啊!救命!!!

“啊,他們又*了,當著新人的麵真是不含蓄呢。”劉叔溫雅一笑,慈祥地看著楊錦書,關懷道,“楊公子不要被他們嚇到,他們隻是在打情罵俏。”

楊錦書將自己單薄的魂魄縮成小小一團,渾身發抖地看著這群鬼鄰居們:“你你你……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劉叔溫和道:“我們隻是看你頭七過了還沒入地府,來和你打個招呼。楊公子是有什麼心願未了嗎?”

楊錦書茫然地看著他:“啊?”

劉叔一愣,看他這傻樣,笑了笑,解釋道:“若是心願已了,楊公子理當入冥府投胎去,怎麼還盤桓在世間,不肯離去?”

楊錦書蹲在地上想了想,認真道:“我爹娘說要給我娶親,我不能走。”病死鬼已經很沒地位了,如果還是個光棍,進閻王殿論平生的時候豈不是很沒麵子?

劉叔了然,問:“冥婚麼?”

楊錦書點點頭。

劉叔哦了聲,意味深長道:“那可不好等。”

楊錦書不明所以。

不過很快他就懂了,因為他等父母給他說陰親,等了七年,也沒等來。

七年,足夠他從畏畏縮縮的病弱小鬼修煉成溫文爾雅的病弱老鬼,足夠他與周圍的鄰居們混成莫逆之交。

隔壁老劉墳前的荒草已經長到他肩膀高,仍是一個前來祭拜的人都沒有,溫溫吞吞的劉叔穿著他那身與破敗棺材木碑極不相稱的富貴墨綠壽衣調戲了一個又一個新來的小鬼,除了每年祭日縮在棺材裏躲一天外,他還是很樂於幫鄰居們處理雜事的。亂葬崗破事多,劉叔也不覺得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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