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秋天發生了許多事,以壞消息居多,比如新即位的新順王李自成起兵北上攻下了潼關,明廷都督孫傳庭戰死,京城鬧起了鼠疫,好消息也有:清汗皇太極亡故,善後事宜以及韃子內部的汗位爭奪稍稍阻滯了清騎的內侵。
對於扉娘來說,最重要的消息是崇禎朝葵未科秋闈放榜了。孟宜春來看扉娘,告訴她田懷恩榜上有名,儼然已是新登科的舉子老爺了,國子監裏的稱呼由貢監變成了舉監,這倒不算什麼,要緊的是,隻要尋幾個父輩故舊,往上通一通關節,就能謀個官府的差事,雖不能登金鑾殿,好歹也是官袍加身了。
扉娘淡淡點頭,並沒有多少高興,她心裏想的是,闖軍進了北京,尋常百姓還好說,就是富戶也要遭災,別提這一眾大大小小的京官了。要謀官差的話,最好是謀個南京六部的閑差。
半年功夫,如意娘這個名頭在本司胡同鵲起,能詩會詠的才女不少,可同時還能寫出一本又一本的暢銷通俗話本的,卻是絕無僅有。
孟宜春打量她的臉,兩個月不見,他覺得她的樣子有一些微妙的變化,卻又說不清道不明。
臨走時扉娘將一摞書稿交給他,半年來,兩下裏收益,她已積攢下一筆頗為豐厚的財產。
“哥哥謀事若要使銀子,隻管來拿,我這裏……“扉娘說到這裏倏然住口,兄長是士子清流,會不會嫌棄她的銀子是“倡優之資不潔”?
孟宜春並沒有多想,隻說大概不用,哪一個官家子弟入監讀書身邊會少了通關節的錢財呢?
孟宜春將稿紙翻了翻,讚一聲“好字,越發進益了”。
扉娘聞言一笑,孟宜春看著她的笑臉,神色猛然一僵,趕忙低下頭去,攏起書稿就辭出。
扉娘微微錯愕,因為兩人已算是熟識,他的反應有些莫名其妙了。她走到鏡子跟前,一人高的大銅鏡所值不菲,鑒物十分清晰,毫厘分明。裏麵映出一道纖細的人影。
扉娘試著將剛才那個笑容重複了一遍,然後她的笑容就凍結在臉上。鏡子裏的女子笑得妖嬈,神色愉悅卻有掩不住的媚態。
心裏有五雷無聲地轟落:原來,汙水裏長不出幹淨的蓮,原來,她早已不是什麼閨女貞娘了!
次日田懷恩來了,他的臉上洋溢著喜氣,有著新科舉子的意氣風發,畢竟別的不說,就是國子監的精英們此次赴考的也不少,得中的不過寥寥。
扉娘的臉卻很木然。
“我中了舉,妹妹怎麼不高興?”
“高興,恭喜哥哥了。”扉娘勉強扯開一個笑容,她極力控製著麵上的肌肉,小心地不讓自己露出一絲媚態。
田懷恩還是很詫異:“笑得那麼勉強,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是不是有什麼人欺負你了?跟哥哥說。”
扉娘看得出來,他的底氣很足,因為如今他有了足夠的憑仗。而他的憑仗卻是扉娘的憂慮。
“哥哥打算謀差麼?”
田懷恩點頭。
“去南京好不好?一來謀陪都的閑差容易些,二來……”
不消扉娘說完,田懷恩也心知肚明,新順王還在北上,且一路凱歌,原先的京師是避難所,將來或許就是兵災之地。再說,如今的北京城鼠疫肆虐,已經奪去不少性命。朝廷發下的藥草根本無濟於事,大有往城中心蔓延的趨勢,以致於人們談疫色變,甚於流寇韃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