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有不可承受之重,亦複有不可承受之輕。當此間輕重俱已不可承受,便有寧死不願承受之人。
楚三千便是這一類人。
回顧往昔數百年歲月,林胥不禁唏噓——舛命的楚三千,兩世彙聚成同一個故事。這個故事的名字叫做“悲劇”,講述的是一個承受世間所有極重與極輕的流浪者,一生漂泊無依,最終被逼自殺赴死的事。
沒有人比他更理解“人生始終是一個悲劇”這句話,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存在的意義。但他最終仍舊選擇消失——麵對繼續生存下去卻不再是自己,他最終選擇了做自己。
這個選擇,便是死去!
一個怕死到極處,麵對各種必死局麵,猶且苟且偷生數百年之人,選擇悲愴的死去,根源在何處?
一個甚至因怕死而望生死之衡之人,一日之間,愴然赴死,怎會如此?
身前之人沒有說很多,隻是提起這個話題。
對林胥來說卻已足夠——這之中,已然有他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他從不覺得,這樣的生存是一種幸運,但不得不說,對現在的他來說,這的確是他的一種幸運!
楚三千選擇死去——如果不是看清了生與死之間的本質,由“怕死”進入“不怕死”,生死之衡圓滿,他怎可能選擇死去?
要知道——那時他已為魔主,他若不想死,身在西涼魔土,這世間根本沒有能殺死他的存在!
死去,這是他最終的選擇!
也就是說,他最終窺見不怕死的真諦!
林胥忽然有些明悟。
他不是他,但他曾經是他。他在成魔之前斬斷與他氣機牽引,那一瞬之前,他就已做出了選擇——那一瞬之前,他還是他!
做出這個選擇的,是楚三千,也是他!
他隻是從未意識到,五十年前,他就已徹底明悟生死間本質法道,明悟舍生赴死之中的真諦!
五十年後,他天人感應開啟,卻仍舊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若非身前之人提醒,恐怕他永遠不會意識到!
因為這是五十年前的楚三千的選擇!
林胥不知道,那一瞬,他到底明悟了多少規則!卻可以猜測,這世間,再也不會有人麵臨那樣的局麵,舉世是敵非友,所有的人,無論是和善還是凶惡,是好心還是惡意,都要他不再做自己。
那一瞬,他是何等的絕望,他的心,該是何等的冰涼?是何等的痛苦絕望,才會讓一個怕死怕到望生死之衡的人,選擇死去?
林胥想著想著,他的心都在隱隱作痛。
——他與他本為一體,某些感情,就算楚三千在那一瞬刻意隱藏,也不可能完全阻絕他內心最深處的殤!
林胥感歎不已,他已不是曾經的楚三千,那個楚三千肯定也不當他死後的這個人還是他。否則的話,他不可能像身前之人說得這樣,算計於他!
林胥有些黯然,於思想感情上而言,五十年中他沒有一天不以為他就是曾經的那個他,三個月前的那一場頓悟讓他明白他早已不是他。為此他等了一百天,等來了身前之人,最終卻得知,原來五十年前,曾經的那個他就已不當他仍是他!
但這“黯然”隻是一瞬,一瞬過後,林胥就完全恢複如常。反而,他心中竟有些興奮——楚三千明悟不怕死的真諦而死去,也就是說,隻要他能明悟他五十年前的明悟,便能生死之衡圓滿,破境登涉!
登涉,登的是望衡境所見之衡,大道如青天,隨處皆可行,於登涉境卻恰恰相反,隻可行於衡之橋,衡橋九步,彼岸虛境,每一步踏出,落下便是身死道消,行過便是天塹通途。隻要最終打入虛境,便是步虛,便能一步登天,從此千萬裏如方寸,千百年為須臾!
林胥想想都興奮!
就在這時,楚三千猶豫良久,忽然開口道:“碧眼狐狸的事,我事先並不知曉!”
林胥聞之黯然,嗤笑道:“不得了,這世間竟還有你不知道的事!”
楚三千根本不在意他話語中的諷刺意味,感歎道:“天朝祖獸天荒已老,正是最關鍵的時刻,已然將十萬大山封印全開,徹底隔斷與外界氣機交融。我身在西涼,的確不知十萬大山中事,否則我豈會讓她放肆!”
林胥冷哼一聲道:“現在你知道了吧?為什麼不留下她?”
楚三千麵露古怪笑意,道:“魚龍入海,要留下他,談何容易?我雖有魔主身份,卻無魔主之實,更無相應實力,留下她不是沒有可能,但代價卻非我願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