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的是她腹中的嬰兒。
因為有了這片如血桃花瓣而特別。
他看到嬰兒長成孩童,孩童長成少年,少年仗劍而歌,少年又成青年,青年娶妻複生子。
他看到自己生活的天地間突然出現一張廣闊無邊的大網,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根本沒有事物能夠逃脫,大網掃過,所有的桃花簌簌而落。
他看到少了些意氣風發的青年提劍立樹下,卻不知所措。
他看到青年埋劍收心。
他看到青年睡夢中恬靜的樣子。
他看到天上再次出現那張巨網,靜靜橫亙在天地間,突然憂傷。
他輕輕喚了一聲那青年。
哦,青年叫朝小樹。
他看到朝小樹淚流滿麵醒來,起身上路,來到他麵前抱住了他永恒冰冷的身子。
他仰頭看著漸漸幽暗的天空。
天狗蠶食著月亮。
世間陷入永恒的黑暗,沒有一絲光亮。
天狗食月,大凶之兆。
他隻是靜靜看著。
天狗漸漸被趕走,然而他視野中逐漸出現的光亮之中卻並未出現在他腦海中,他腦海中依舊是一片黑暗景象。
圓月變成了血紅色。
一道門顯現,一個巨大的漩渦出現在圓月之中。
群星盡落。
朝小樹驀然驚醒,慌亂中舉目四顧。
原來“他”就是那株五百年樹祖,“他”也是他朝小樹!
他忽然明白很多事。
兩萬裏桃花盡凋,桃樹皆死。
除了他這株五百年樹祖。
天地轟轟隆隆,朝小樹怒發衝冠,一拳砸在地上,埋在地下的桃木劍匣被一拳震出,朝小樹一聲長嘯提劍飛奔而下。
然而已經晚了。
村子被村旁的小湖吞沒。
父親母親妻子兒子,聲息全無。
他瘋了一般跳入水中。
再醒來時卻身在樹下。
龍蛇起伏大陸沉降,不遠處的萬桃山山頂變成了一條幽深無邊的深壑,西涼不再是西涼。
他明白了很多事。
五百年樹祖不想死,五百年樹祖也不想他死。五百年樹祖要借他入道,五百年樹祖要讓他入道。原來世間真的有仙人。原來仙人也隻是人。
他站起身,撫摸著粗糙的樹身,感受著自樹身上傳來的依賴於親近氣息,貼近臉頰感受著那絲微弱氣機,輕聲道:“你不想死,我也不想死,但你為何獨留我一個?”
“我在乎的人都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沒有我在乎的人,這道這仙人,不做也罷!”
那一刻,他眼見那條清晰大道,瞬間支離破碎。
他是朝小樹,凡人朝小樹。
他提劍下山,他還是西涼遊俠朝小樹。
他碰到一隊殘殺百姓的人,每一人都會禦物取物,每一人都是“仙人”。
他提劍而上。
他柱劍血泊中,漸漸失去意識。
最後一眼,他看到一隊如龍般駿馬如虎從風,飛奔而下。
馬上一團團燦爛火焰。
再醒來已在這裏,身旁是半死不活五百年樹祖。
朝小樹自此再不出戶,脾性卻恢複成西涼遊俠兒模樣,恍惚便是兩百餘年。
自這股久違的桃花香中辨出一股多餘桃花香,蒼老老人朝小樹自回憶中醒來,一對灰色的眸子上蒙了一層濁黃水霧。顫聲道:“西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