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猜測越發讓他覺得自己罪惡。
當沉淪於蒙昧之中時,他是一隻喪屍,殺戮人類是喪屍的本能,而他清醒之時的內裏卻是人類,這樣不知不覺地用自己的雙手殘害同族的感覺令他絕望。
當陸川意識到自己已經變成了喪屍之後,他發現失去味覺並沒有什麼令人難以接受的,即使他已經不能品嚐美食,卻也同樣地不會受到惡劣食物的影響。失去淚腺算起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他的眼淚早就在身為人類的時候流幹了,至少在那個時期之內,再不存在任何值得他流淚的事物。
可是……身體的掌控力呢?
原本來源於人類的意識一直沉沒在喪屍的本能之下尚未覺醒,即使再怎麼殺戮“陸川”都對此惘然不知,自然更不會有因此引發的罪惡感或者自我的厭惡。隨著他被喪屍的本能壓製的意識逐漸覺醒,隨著他一點一點地回複屬於自我的意識,自己殺戮人類的行為,便一點一點地在他的眼前展開了。
一開始隻是麵對著染血雙手的猜測;後來他睜開眼睛,麵前或許就有著屬於人類的屍骸,而他的手指正插入對方的心髒;再後麵一點,陸川恢複意識的時候,可能正麵對著自己屠殺人類的場景,而他卻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無法控製屬於喪屍的本能。
他厭惡著這樣屬於喪屍屠殺人類的自己,同時又隱隱約約地渴望著徹底掌控自己的身體,以製止住自身殺戮的*。
可是這太難了,在喪屍的強大本能壓製下,屬於人類的那一點點理智早就被如潮的殺意淹沒了。陸川努力地掙紮著在本能與貪欲的海洋裏浮沉,醒來後卻隻能一次又一次地麵對著自己造成的末世景象,那種程度的痛苦和絕望並非言語所能表露。他曾不止一次地想過要放棄掙紮徹底淪陷,也因此非常能夠理解為何整個末世裏沒有另一隻其他的喪屍覺醒:
一旦你徹底掌控了屬於喪屍的自己,你也就真正地成為了這隻喪屍,同時也背負起了自己所造下的罪孽。無論你當時是清醒還是蒙昧,罪就是罪,無法辯駁,無法更改。
陸川完全地覺醒過來之後,便也清楚地意識到了在混沌之時自己犯下了怎樣的罪行。他沒有辦法接受這一點,便開始了長久的自我放逐,並且盡自己的力量去試圖拯救一些人類。雖然他知道這樣做什麼都無法改變,但至少可以讓自己的心裏好受一些。
他把這看成是一種贖罪。
在那段四處流浪的日子裏,和自己當初一樣的喪屍陸川也並非沒有見過。曾經不止一次地,他看見過一些保持著人類外形的喪屍眼中,漸漸地閃起了屬於智慧的光芒,但無論他對那個可能的同伴抱有怎樣大的希望,過一段時間之後,他們眼中人性的光彩還是會漸漸黯淡下去,最後又恢複了喪屍的本能,連眼神都變得殘暴而嗜血。
他們無法接受自己所背負的罪孽。
陸川很清楚這一點,所以當他們徹底沉淪於喪屍的意識之下、連外表也漸漸地開始向正統的喪屍轉變之後,他就會運用自己體內的力量喚出那把刀來,然後徹徹底底地、殺死曾經可能成為同伴的他們。
在末世裏,殺戮有時候會是一種憐憫。
這道理,陸川知道。
隻是……
陸川本來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再想起這些事情了。
即使是父親大人曾經那麼努力地幫他排解過,他還是無法接受身為喪屍的自己所犯下的惡行。在深深的自我厭棄和長期的抑鬱之下,他終於請求老爹幫自己封鎖記憶,並且從此以後,完全地遺忘掉了身為人類的自己。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沒錯。
可是他現在又想起來了……
陸川忽然想到了,在末世裏老爹還活著的時候,幾乎從來不願意讓他殺人,甚至都沒怎麼讓他見血,老爹自己倒是沒有這麼多顧忌,宰起那些人販子來比誰都痛快。
他原本以為老爹是害怕自己見血之後覺醒起了屬於喪屍的本能,所以即使是老爹去世了之後,陸川也很少展露出自己高武力值的一麵。即使知道自己很難受傷反應速度極快,他也隻是用這樣的能力跳樓玩。
而現在他知道了,老爹所害怕著的,並非是他覺醒起了屬於喪屍的本能而去進行不可抑止的殺戮。
而是害怕他在看見了過多的血腥之後,回憶起來那個被他心甘情願遺忘的……他所深深厭憎著的自己。
*
陸川在牆外的草原上待了三天。
在這三天的時間裏,他沒有再殺死過一隻巨人。
而那些遊蕩在牆壁之外的巨人在經過陸川身邊時,也都像沒有看見一樣毫無反應:這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陸川並非是人類,如果認真論起來的話,他的屬性恐怕更加接近屍體,而這個世界裏的巨人,隻對活人感興趣。
陸川是在看見那些巨人碰都不碰那些已死之人的軀殼後才發現這一點的。
這屬性讓他想起了末世裏的那些喪屍。
如果說喪屍攻擊人類還可以勉強算作繁衍種族的本能,那些巨人攻擊人類卻很可能是因為取樂。它們並不需要食物,陸川在外麵呆著的整整三天裏,根本沒有看見過它們有類似進食的行為,反而是見過它們把不能消化的人類屍體嘔出體外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