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隱隱,私語喁喁。縠生羅帳,影疊錦褥。
雕花紗窗篩進來斑駁的月光,灑在青磚地麵上,猶如碎了的琉璃玉石。
窗下的羅漢床上,靜靜平躺著一個小小的人影。濃眉總角,鼻挺唇薄,月色浸染的麵色,透露出決絕塵世的漠然清冷。
顯然,這不是人偶,隻不過她睡得太沉,因此,對於數丈外的大床上所發生的一切,渾然不覺。
“爺……爺再狠些……奴……受得住……”
聲媚氣急,如浪裏浮沫,越簇越多越虛空。
裹在軟緞繡花鞋裏的金蓮緊緊扣在一具年輕蓬勃的後背上,宛若一對待要出鞘的利刃,又仿佛是魔鬼的肉翅。
纖纖十指死死摳住床頭鏤空,像是害怕被奪去靈魂。然而紅唇玉齒間吐露出的歡愉,卻能讓胭脂晚霞都為之汗顏:“爺……爺……奴願意為爺去死……奴實在太歡喜了……”
有韻律的撞擊聲後,終於想起粗嗄的得意:“這麼快就投降了?爺才開始呢……”
山勢沉降,雪團似的綿軟便如奔跑中的豆腐,顫得快要成渣。
喘息越發細密緊ZHI,層層纏繞著室內的薰香,叫人難以呼吸。
“老東西對你,也這麼著麼?”男人的口氣,似乎執意想要明確答案。
“爺才是男人中的男人……他……他頂多隻能算是撓癢癢……”
“三年吃不飽,一頓管三年……爺這也算是救苦救難了……”
……
深不見底的黑暗與靜寂,被急促遙遠的嘶喊劃開,有風有光芒噴礴而出。混沌就此湛湛分明,前世今生如梭交錯,卻曆曆清晰栩栩如生。
“娘……”
羅漢床上的囈語恍若雲煙,淹沒在男女促急的低吼哭泣中。
“娘!”
驚叫透出惕厲與迫切,似乎剛從地獄中突圍出來,周身彌漫著瀕危的絕望與冷冽。
架子床上的天崩地裂戛然而止。
下一秒,兩個人如避毒蛇般彈離了對方身體。
“誰?”女人的心就懸在嗓子眼兒裏。
男人卻已身手敏捷地翻身坐到了床邊,一手套褲子,一手攬袍衫,一麵低聲嗬斥女人:“還不快走?等死麼!”
這話提醒了女人,她從僵硬中蘇醒過來,手忙腳亂地劃拉自己的衣裳。
黑暗中,似乎聽到了牙齒相磕的聲音。
這個過程很短暫,有一種慣犯的感覺。
羅帳被重新掛上如意黃銅掛鉤上。
大被鋪張,掩蓋了濃豔熏蒸的褥子。
悶戶櫥上供著的香爐,若無其事地吐著香煙嫋嫋,潛移默化地占據了整間房屋。
“快走、快走,要問起來,就說你喝多了消酒。”
走到門邊的時候,女人已經恢複了伶俐。
“我——我去廚房看給老太太煎藥去。”
設計好了說辭,兩個身影如魅,一晃消失在門邊。
“娘。”
熟悉的聲音,似乎又有些不同。不驚、不訝,不冷也不熱。像是隔著一個夢,清楚而恍惚。
也許是太累、太乏,所以產生幻覺了吧?
眼睛澀得睜不開,身子一顛一顛地,真想就這麼長睡不起。
深更半夜最是難熬。
她已經連續守了三個晚上了。白天忙地裏、家裏,忙大人孩子們的吃喝拉撒,晚上還要伺候老太太。
要說老太太得的也不是什麼大毛病,不過是幾天前請了縣城的戲班子來唱戲,耍得時候多了些,席間又雜七雜八受用過了,結果,到晚就鬧起了毛病。除了肚子疼,還有些發熱。
連夜請了醫生來,問診把脈開了方子,煎藥熬湯喝下去,才消停了。
當家的有疾,哪怕毛病再小,晚輩們也要床前盡孝。
白天家,正屋這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大房的,二房的,四房的,拖兒帶女、呼奴喚婢地過來暄寒問暖,想方設法逗著老太太開心解悶兒。一白天不挪地兒未免辛苦,因此,這看茶守夜的任務就責無旁貸地落在了三房她的頭上。
似乎很公平。
這麼多年下來,葉氏早已麻木了這種勾心鬥角。
老太太不待見她不是一天兩天了,打從跟老三成親,老太太就沒給過她一個笑臉。這絕不是胡思亂想,靜下來的時候,葉氏不止一次回想從前,記憶中,確實是這個樣子的。
別說對她,即使是對自己的庶三子鍾德韜,老太太幾乎也是不曾好言相對過。
偏偏葉氏又是個沒出息的,嫁進門十餘年,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沒有兒子,不光在妯娌中難做人,就連街坊們,背地裏也要說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