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有時,她會獨自一人爬到懸崖峭壁上,望著澎湃的朝霞,望著滔天的海浪。那時她總是抿緊嘴唇,挺直背脊,仿佛整個世界對她而言是一張天羅地網,要她隨時準備掙脫,準備迎戰,甚至準備赴死。
這種情況並不多見,我也隻能把這當做她在自然造化之力麵前,內心激蕩帶來的自然而然的反應。直到那一天,她露出了瘋狂的神情,她直呼我為“黃老邪”,問我怎麼會如此狹隘。
對於她的忤逆,我怒極而笑,但笑中確實有著幾分嘲諷和釋然:這才對!這才是真正的她!這才是她的本性,在我眼皮底下苦苦掩藏了兩年,卻越發深刻越發激烈的本性。
我心裏略略覺得可惜。心裏有一瞬間甚至希望,如果殺了若華的凶手真的是歐陽鋒該有多好?那樣索仇的過程會更加的酣暢淋漓,而麵前這個毫無還手之力、任我宰割的人,讓我覺得報仇也是索然無味。
於是我說,“隻憑你,原也不消我動手。你去她墳前跪上三年,我便饒你一命。”
她拒絕了,並且又露出倔強的神色,那種寧為玉碎的瘋狂神情,那種要與整個世界搏鬥也在所不辭的神情。
那麼沒辦法了,她必須死。
後來在陰錯陽差之間,已經從我手中逃脫的她,又一次落在我手中。看見她油盡燈枯的樣子,我突然覺得,這就是應有的結局:好,我便放你自生自滅。
至於我那剛剛認下的徒孫,既然願意為了一個女人背棄師門,那麼,就讓他眼睜睜看著她生命燃盡卻無能為力。那種痛我隻需體會過一次,便知那是普天之下最為痛心徹骨之事。
自作孽不可活,又何必需我動手?
隻是我想不到,我的蓉兒命中也一樣坎坷。她愛的人有著婚約,她因為受傷奄奄一息,直到了段皇爺那裏才得到醫治,又因為懷璧其罪,被老毒物擒獲,逃脫後又被追索了幾千裏路。
幸而大難之後必有後福,我的蓉兒陪在心愛的人身邊,成家立業,鎮守一方。我時常會去到襄陽城,看著我的蓉兒同傻女婿一起,為國為民,盡心盡力。隻不過大部分時候,我隻是去遠遠看一眼,連寒暄也全部省卻。
至於更遠的北方,則是能免則免於踏步的傷心地。北方中原落入他手,幾百年間似已成定局,任憑誰也無力扭轉。
與蓉兒比較起來,其餘人都不過是可有可無的人,流落於茫茫天地間,連消息也不常聽到。
唯有一次,我無意間去到一座府邸,竟見到了許久未見的故人。她從堆滿了案卷的桌前抬起頭,露出微微驚詫的神情,與二十年前在島上鑽研醫術時一般無二。她很快就回過神來,帶著一絲戒備和一絲好奇,對我說,“先生,許久不見。”
此情此境,確實勾起幾分舊日之情。那時還有天真可愛的孩童繞膝,他們前一刻還在為功課落後而戰戰兢兢,片刻後就重又玩笑打鬧、上房揭瓦。又一恍惚間,我又想起更久之前,我收下的第一批弟子們,也曾那樣無憂無慮,此時也同樣煙消雲散。
但我卻冷冷回道,“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舊情可敘。”
說完之後,我縱身離開。她沒了武功,自然覺察不到我一閃而過的殺氣,而我沒有下手的原因,卻並非顧慮他人,也並非為了遵守多年前的那句,“我放你自生自滅”。
最後我還是回到襄陽,去找我的蓉兒,忍受郭大俠府上聒噪的迎接。我想起許多年前,蓉兒慢慢長大,卻負氣間離家而去,又想起郭靖來島求親,被我丟在沙灘,趕上那艘必死的華船。
曾經有人,讓我不惜一切嗬護她長大,最後卻隻能看她漸漸遠去;曾經有人,讓我厭憎至極,欲除之而後快卻終於接受;曾經有人,我不聞不問,卻總被人算作門下;曾經有人,讓我想要斃於掌下,可陰錯陽差間,總也無心下手。
而此時,他們都還意氣風發,做著自己願意為之付出一切的事情。
我黃藥師不怕天,不怕地,不怕閻王索命,不怕小鬼追魂。可如今,終究是老了。
作者有話要說:同樣是指定番外,而且最後還是拿第一人稱寫了我們驚才絕豔的黃島主,哇卡卡卡,來咬我啊!
後麵是最後一個番外,講講男女主角的生活吧~~等我把附贈的一百問弄好時再一並發,辛苦大家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