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性情,熱烈得像一匹沒有韁繩不知疲倦的駿馬,又冷漠得像一隻折斷翅膀落地也不肯屈服的鷹。
她可以跳上最野性難馴的烈馬,決不跟大了她好幾歲的哥哥們認輸;她在姐姐嫁人的時候,拉著姐姐的衣角不肯放開,哭成了淚人兒;她會久久地看著天邊的雲彩,仿佛在渴望著回到雲上的世界;而她盯著篝火的時候,會露出奇怪的憂傷神情,帶著曆經滄桑看透世情的憂鬱,一種絕對不該出現在一個小孩眼中的神情。
作為父親的我另有我應盡的職責,即便注意到了這些,我也無暇顧及。同往常一樣,所有對子女的煩惱都留給了蒲兒帖,而她把小女兒捉摸不透的心思,當成了她終有一天會失去她的預兆。
於是蒲兒帖對女兒看得愈發珍惜,關心愛護的程度,遠遠超過了對以前的任何一個孩子。
蒙古人的習俗裏,最小的兒子一向都是要守在父母身邊,直到送終。而最小的女兒,即便早早訂了親,也常常會被傷心的母親用似乎永遠準備不完的嫁妝作為借口留在身邊。
蒲兒帖沒能把她留到出嫁前,因為她在十歲那年自作主張地離開了。老薩滿說她聽到了天神的啟示,要去遠方尋找命定的一切。蒲兒帖沒想到她的小女兒會離開得這樣早,能在幾個大女兒的婚禮上強忍住眼淚的堅強母親,得知小女兒離開的消息後,終於落了淚。
她哭著說:為什麼我的小女兒要離開我?
我安慰我的妻子說,她是我們的女兒,她一定會回來的。心裏卻在想,她的天神是誰,能夠讓她放棄這裏的一切,投身到遙不可知的宿命中去?
後來,她果然在王罕催促婚事前回來。
四年過去,她的容貌變化了許多,從一隻潔白的小羔羊,變成了高山頂上不化的積雪,但我們還是一眼認出了我們的女兒,又一把將她攬在懷裏,為她的去而複返載歌載舞。
她說她是為了與都史的婚事而回來的。她沒有掩飾對這樁婚事的反感,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抗拒,小時候那雙懵懂而又清透的眼睛,變得更加聰慧靈動。她笑著說,我不介意。
蒲兒帖告訴我,我們的女兒在梳妝時問起了今後開戰的事。很好,這才是我的女兒!
即便所有人都以為我對義父王罕忠心耿耿,即便所有人都以為我和安答劄木合情同手足,但我心裏是清楚的,他們不可能再容忍我下去。他們不能容忍我的勢力壯大,不能容忍我融合各個部族,不能容忍我賞賜財物給勇士作為私產,不能容忍我因此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誓死追隨,更不能容忍我對金朝的反叛之心。
而到最後的最後,我不會再是他們的障礙。相反,他們才是我前進路上的絆腳石。
即便我對他們的感情從來都是真的,就像是他們對我也是一樣。可惜再真摯的情誼,也阻止不了他們的恐懼和防備,更阻止不了我的目標和前進。
於是,聯姻變成了陰謀,婚場變成了血池。而我的女兒帶著期待的笑意,著看自己的婚事化為灰燼,好像看一場有趣的摔跤比賽,於己無關。
她穿著大紅的嫁衣,輕巧地拿起弓箭,微笑著對我說,“父親,我會保護你的。”
那一瞬間,我相信自己沒看錯也沒有想錯。她有著長生天的恩賜,她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軌跡,她回來不是為了婚事,而是為了保護我,保護自己的家族。
大戰過後,我下達了詔令,“郭靖,我賜你金刀,封你為金刀駙馬,與我最珍愛的女兒結下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