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雷終究是死了。
他死在回他封地的路途中,從駐軍的行轅中倉促發喪。又是冗雜繁瑣的儀禮,鋪天蓋地的白色,四處飄搖的靈幡,烈酒的氣味彌漫在空中,好似在為死者生前的酗酒做一番紀念。華箏取來了她扮作薩滿時的法袍,唆魯禾帖尼不願見到那些與丈夫的死亡有所牽連的大薩滿,請華箏主持了儀式。接連幾天下來,她已經疲憊得一回到帳篷裏,倒頭便睡。
送葬後的清晨,兩人匆匆收拾行囊準備啟程回和林。正待出發時,卻見一個人影站在帳門口,傾斜的晨光給那人的麵容投上陰影。華箏走近去迎接,叫道,“四嫂?”
唆魯禾帖尼站在門外。她麵色蒼白,眼睛紅腫,穿著一身白衣的喪服,額飾俱無。華箏拉她進來坐下,她卻不肯,說是來送行,華箏道,“四嫂你應該好好休息一下的,不必來送我。”
“我是一定要來謝你的。”說完後,她微微一笑,“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你們兄妹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華箏道,“當然記得,我和都史的定親宴上,你父親帶著你和你姐姐一起來參加。我們在一起玩嘎拉哈,拖雷跑來搗亂,你原本是贏著我好幾分的,卻被他一腳破壞了。”
唆魯禾帖尼的父親劄阿紺孛是王罕的親弟弟,王罕與鐵木真的兵戎相見以王罕兵敗而告終後,他便將自己的兩個女兒送來求和。其中較小的唆魯禾帖尼被鐵木真一眼看中,將她定為小兒子托雷的正妻。轉眼十幾年過去,端的是物是人不在,王罕兵敗,成吉思汗身死,幾個兒子卻開始自相殘殺。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向來就隻向著你,我氣的牙癢癢,追打又追不上。那時誰能想到,我後來卻要嫁給他。”憶起同托雷的往事,唆魯禾帖尼淒然一笑,“十幾年了,有了四個孩子,窩闊台汗卻要我改嫁給貴由。”
華箏豎眉道,“貴由!怎麼可能?”
貴由是窩闊台的長子。
此番婚事變遷自有其荒誕之處,原本唆魯禾帖尼是華箏未婚夫的姑姑,轉眼間又嫁給華箏的哥哥,如今被要求改嫁,卻是改嫁成為她的侄媳婦。
蒙古同大部分的遊牧民族一樣,寡婦都要有弟弟子侄續娶,這是保證女子得到保護,幼童得到撫養的唯一方法。但窩闊台的這個要求的意圖路人皆知,他能夠借此婚事將拖雷的子女都過繼在自己這一支,從而名正言順地剝奪其繼承權。
半晌無語後,華箏道,“已經下了詔書?”
唆魯禾帖尼點頭道,“詔書下了,但我會拒絕的。”短暫的停頓後,她輕聲道,“你們幾個姐妹會支持我的吧。”華箏明白這是她來送行的真正目的,點頭答應會與幾個姐姐聯係,還有早已在西方占據一方的察合台和拔都,也會盡力為她說上幾句話。
回程的路上楊康道,“她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先來回憶往昔,讓你想起哥哥的愛護,引起對她的同情,然後才請求結盟幫助。”華箏也讚同道,“她確實是個聰明人,但這也不能怪她。畢竟三哥對我也很好,平白地想拉攏我為她說話,她自然要下一番功夫。至於說是心計,還是說話的藝術,就仁者見仁了。”
楊康繼續道,“而且即便是你,她都要如此用心拉攏,可見她有多麼思慮周全,長袖善舞。”華箏“切”了一聲道,“什麼叫即便是我!”隨後又說道,“幾個嫂子裏,論左右逢源拉攏人心,沒有幾個人能比得過她,也難怪她能把正統的繼承權從窩闊台的兒子中搶回來。”
“少女,既然知道差距了,就趕緊努力吧!”華箏微帶笑意白了他一眼,隨後神情又凝重起來,“這樣也好,他們且鬥他們的,我們悶頭發展,隻要不來幹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