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30 太乙狂魔
雲橫秦嶺，桃花深處。
昔日斷眉仙尊布下“千山層疊”之術，就是為了不讓世人找到這裏。桃花林前，桃花江上的“封江結霧”之術已被藍田解除。眾人忽然置身在如海的桃花林中，心情卻是沉重，大家都沒來過，一行人跟在齊斷眉身後，分不清東西南北，也辨不出來路去路，四周安靜得隻剩下腳步聲。眾人踏在千年沉積的落花上，腳下莎莎聲尤自驚心。
路的盡頭，一屏巨石截斷了去路。
齊斷眉一手抱著銀兒，一手凝在空中，真紅烈焰脫掌而出，將石壁照亮，銀兒歡喜地牽了牽嘴角，輕聲道：“到家了。”齊斷眉點點頭，腦海裏第一次來到這裏、第一次見到銀兒的情景都曆曆在目，此時想起，卻是恍若隔世，心中又是一痛，將劍嵌入石壁的凹痕中，抬手按在顯現而出的紅色掌印上。
看著齊斷眉和銀兒神奇般地被石壁吸了進去，白夢劍禁不住“咦”了一聲，走到石壁前好奇地摸了摸劍，又摸了摸掌印，忽聽身後挽紫說道：“這是‘萬年雙封石’，隻能靠‘真紅烈焰’和他的手掌來開啟，除了他們兩個，我們誰都進不去。”
挽紫說完，望著手持藍劍的人道：“地角前輩，我說的對不對？”
那人道：“對，除了他們，我們進不去，隻能在外麵等著。”地角說完，眼中猶豫和驚詫之情若隱若現，仿佛仍不敢相信自己所見是真。
白夢劍走到挽紫身前，擔心道：“挽紫姐姐，銀兒不會有事吧？”
挽紫沉吟半晌，深深歎息道：“夢劍妹妹，我不想騙你，剛才那擊‘黑龍波’是太乙狂魔在千裏之外親自發出的，黑衣人射出的白光就是信號，指明了我們所在，‘黑龍波’一旦落地，就會不分敵友的攻擊附近七八丈之內的所有東西，齊斷眉擋不住這一擊，銀兒也擋不住，除了地角前輩和夢靜海前輩，我們誰也擋不住。”
白夢劍道：“可他有‘金赤鱗甲’啊，難道這也擋不住嗎？”
挽紫搖了搖頭，正色道：“若不是銀兒，‘金赤鱗甲’必碎，齊斷眉…必死！而現在…”挽紫不再往下說，目光黯然失色，白夢劍還是不敢相信，急道：“不對，不對，銀兒姐姐修行了三千年，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說著，她一陣哽咽，嗚嗚的哭了起來。
段夢眉想上前安慰，可看白夢劍傷心的模樣，不知說什麼好，認識白夢劍不過短短一個多月，她對這位師姐卻是一見如故，頗為關心，她心裏明白，白夢劍和她一樣，現在已是沒有親人的孤兒，那種同病相憐的心境，更讓她希望白夢劍能開開心心地過每一天。
夢寒星聽挽紫說完，呆立在原地，愁眉苦臉，一籌莫展，若不是銀兒，他見不到寒家村的少女寒星，若不是銀兒，寒星也不會變成石像少女，時時刻刻地伴在自己身邊，他心裏忐忑不安，銀兒如果不在了，這世間還有誰能讓石像少女變回原來的模樣，但對他而言，是不是真的希望有一天，少女寒星能活生生地站在他麵前？
挽紫回頭看了看眾人，青絲依然昏迷不醒，戰風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大墨跟著地角避開眾人進了林中，段夢眉還在安慰白夢劍，獨有夢靜海站在石壁前若有所思，挽紫走上前，問道：“夢前輩，是不是燕前輩他…”
夢靜海見挽紫如此詢問，直言道：“不錯，是我燕師兄‘紙鶴傳書’告訴我的，書妖，你知道我的來意，是嗎？”挽紫點點頭道：“是，現在有了前輩和‘大雷神’的相助，我們的麻煩定會少許多。”夢靜海哼了一聲道：“我隻為一人而來，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管！”挽紫道：“那麼大月夢神劍的傳人呢？你會看著他就這麼去送死嗎？”夢靜海道：“傳劍的人是我師兄，又不是我，他若是沒有資格擁有大月夢神，還是早點死了的好！”挽紫微微笑道：“夢前輩，當日在古墓裏，挽紫看得清楚，並不是夢神劍選擇了齊斷眉，而是你選擇了相信，送我們離去，對嗎？”夢靜海瞧了瞧挽紫，淡淡道：“書妖，你難道不相信夢神劍會自己選擇？”挽紫不答，夢靜海道：“那你，就等著看吧。”
那我，就等著看！
天亮了。
終於天亮了，齊斷眉懷裏，銀兒的身體越來越冷，冷得如同一塊在冰山裏沉睡了千萬前的寒冰。可他還是死死地抱著，身上的衣衫被鮮血浸透，那是銀兒的血，而此刻，血已快流盡了。
“銀兒！銀兒！”齊斷眉不停地叫著她的名字，希望她能一直睜著眼睛，不要睡去，銀兒很爭氣，癡癡地盯著齊斷眉，目光一刻也不曾離開過他的臉、他的眉，忽然，前方傳來潺潺的流水之聲，銀兒細聲道：“我們到了…停下吧。”
齊斷眉止住腳步，桃花樹下，溪水岸邊。他就是在這裏初遇銀兒，那個站在滿天桃花中，凝望著自己，眼神中滿是期待的銀兒；那個美得如同天外仙女，清純得不沾半點世俗塵囂的蛇妖。
“銀兒，快告訴我怎麼才能救你！”齊斷眉坐在樹下，輕輕托著她的頭，撫mo著她的頭發，見銀兒隻是望著他，齊斷眉又道：“銀兒，還記不記得，那次在寒家祠堂，你也像現在這樣渾身冰冷，那次比現在還嚴重，你都變回蛇了…”
銀兒想點頭，可她全身的骨骼盡碎，根本無法動彈，低聲道：“我記得…我後來在古墓裏，還偷走你的一點記憶，隻是…隻是現在，我已無法還給你了…”
齊斷眉聽得糊塗，依舊問道：“銀兒快告訴我，怎麼才能救你，挽紫她們、還有古墓裏的夢前輩都在，我們一定能救你的。”
銀兒緩緩道：“你要救我，隻有這樣一直抱著我，直到我耗盡你體內的‘荑生’仙氣，然後我們一起死…”齊斷眉忖了忖，一時不知說什麼好。見齊斷眉不答，銀兒凝望著他的眼睛，細聲問道：“是你想救我，還是你的記憶想救我？”
齊斷眉不知道，他回答不了，他已分辨不清，到底是誰想救她，他隻能搖頭，如實道：“我不知道，銀兒，我不知道，可是我真的不想見到你這樣，我要你活著，活著…”
銀兒溫馨地笑了笑，努力地將頭靠在齊斷眉胸前，柔聲道：“你知道嗎？當我千辛萬苦地將你召喚到這裏，發現你不是他的時候，我有多失望，有多傷心，當時我石化了你，真想一掌砸碎你…”她說到這，頓了頓，又欣喜道：“還好我沒有，後來跟著你出去，下了山，又在寒家祠堂遇上了挽紫和青絲，挽紫告訴我，他傳夢給你，你腦中有他的記憶，隻要我跟著你，不讓你死，他總有一天會回來，我相信了她，跟著你，直到在仙霞山上，為了對付大惡魔，你果然變成了他，我朦朦朧朧地聽見了他的聲音，可是他卻沒和我說話，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跟我說話呢？”
齊斷眉頭很疼，他忽然發現自己已分辨不出銀兒是在和誰說話，是他？還是秦斷眉？
過了一會，銀兒又柔柔道：“這是天意吧，你離開的時候曾經告訴我，叫我‘一旦離開，永不歸來’現在我明白了，我回來，就活不成了，還有鬼娘子，她用‘眾生群妖令’命令我殺了你，我違背了，必遭天譴，我逃不過，誰也逃不過…”
“銀兒，銀兒！”齊斷眉喚了兩聲，想叫她不要這麼說，自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銀兒等了一會，懇求道：“你說話啊？為什麼不說話呢？我快死了，等不及你了，我知道你把記憶傳給他，一定是有深意的，你在這裏陪伴了我兩千五百年，我想我了解你，所以我不讓他死…寧可自己死，也不讓他死，我這樣做，對嗎？”銀兒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齊斷眉痛苦的地皺著眉，還是不答。銀兒又道：“你不說，那還是我說，五百年了，你才離開我五百年，我就想你了，從日出想到日落，從月圓想到月缺，無論春夏，無論風雨，我用我的思念，讓這裏的每一朵桃花都綻放，永不凋零，永不凋謝，等著你回來…五百年了，你，可有想過我嗎？”
齊斷眉拚命想點頭，可是他的身體卻偏偏不聽使喚，僵硬著動不了，仍是吐不出一個字，一種毫無來由的痛苦壓抑在他心頭，讓他喘不過氣來，仿佛快要將他壓得窒息。
銀兒失望地看著他，眼中已有了淚水，極輕道：“你為什麼還是不說話呢？是不是，是不是我還有做得不對的地方，讓你不開心了？你等等，讓我想想，想想…”銀兒艱難地凝起眉，沉思了一會，忽然興奮道：“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是真紅烈焰，是真紅烈焰，你當年為了助我早日修煉成人，把真紅烈焰的一半‘劍心’送給我了，每把仙劍都有自己的‘劍心’，沒了心，真紅烈焰便失去了往日震懾眾生的力量，我快死了，沒用了，已經沒用了，我還給你，還給你…”
她說完，拚命努力地扭動了一下身子，從嘴裏逼出半顆暗紅色的菱形紅石，用盡全力一吐，紅石在空中化成一道紅光，飛了出去。齊斷眉看著紅光飛掠過眼前，想阻止，卻無能為力，銀兒吐出“劍心”之後，更是虛弱，說話聲細不可聞，她休息了很久，才勉強開口道：“這樣行了嗎？行了嗎？你能和我說話了嗎？”
齊斷眉感覺自己快裂成了兩半，腦海裏無數的場景和片斷，閃電般地掠過，無一不是銀兒的影子，銀兒的歡笑，仿佛有一種力量正苦苦的和他對抗，讓他動不得，也說不得。
銀兒笑了，輕輕牽動嘴角，露出一對小小的酒窩，可她的神情，竟是絕望的，她說出的每一句話都似用了畢生的氣力，她道：“我知道了，我活著，就不斷地在消耗他的仙氣，這對他不好，我明白了，我走了，下輩子我不想再修煉了，修煉太孤單，太寂寞，下輩子我也不要做人，做人太難，相思太苦，別離太苦…你不要拋下我好嗎？即使死了，你也永遠把我帶在身邊，行嗎…”
齊斷眉還是看著她，眼中已充滿了憐惜和溫情，宛如情人癡情的眼眸，深情地注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