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文忠有贈介甫詩雲:“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憐心尚在,後來誰與子爭先?”王答雲:“它日若能窺孟子,終身何敢望韓公!”餘少時聞人謂吏部乃隱侯,非文公也。翰林詩無三千,亦非太白。後見《沈約傳》,雖嚐為吏部郎,及稱謝雲“二百年來無此詩”,謂由建安至宋元嘉二百三十餘年,舉其全數耳。自喜上至唐元和,餘二百五十年,去元嘉則遠矣。則吏部蓋指韓也。鄭穀有《題太白集詩》雲:“何事文星與酒星?一時分付李先生,高吟大醉三千首,留著人間伴月明。”永叔所引,但用沈二百年之語,加於退之,以對翰林三千首耳。詩年之數,安在如書馬數馬乎?
箸屐之謎,載於前史,《鮑昭集》中亦有之。如一土、弓長、白水、非衣、卯金刀、千裏草之類。其原出於反正、止戈,而後人因作字謎。王介甫作字謎雲:“兄弟四人兩人大,一人立地三人坐,家中更有一兩口,任是凶年也得過。”又作謎雲:“常隨措大官人,滿腹文章儒雅,有時一麵紅妝,愛向風前月下。”至於酒席之間,亦專以文字為戲。常為令雲:“有商人姓任名飪,販金與錦至關,關吏告之曰:‘任飪任入,金錦禁急。”又雲:“親兄弟日、曰、昌,堂兄弟目、木、相。親兄弟火、火、炎,堂兄弟金、今、鈐。”又雲:“掘地去土,添水成池。”皆無有能酬者。又為字中一點謎雲:“寒則重重疊疊,熱則四散分流。兄弟四人下縣,三人入州,在村裏隻在村裏,在市頭隻在市頭。”又為疊字下兩點謎雲:“兄弟二人,同姓同名,若要識我,先識家兄。不識家兄,知我為誰?”又婦字謎雲:“左七右七,橫山倒出。”甑字謎雲:“將軍身是五行精,日日燕山望石城,待得功成身又退,空將心腹為蒼生!”
京師賣生果,凡李子必摘其蒂,不敢觸其實,必留上衣,令勃勃然,人方以新而為好。至食者須雪去之。元中,有李閌待製字子光,朝中戲以為謎雲:“賣者不識買者識。”蓋以“識”為“拭”也。
元豐中,有以當時士人姓名為對者。如崔度崔公度,王韶王子韶。又有江鬲,人亦戲雲:“江鬲隔江問巫馬期騎馬無?”未有對者。元中,有石萬石授石州離石縣令,人訝其遠宦,雲:“要令後世無對。”元豐中,又有“馬子山騎山子馬”之句,偶有姓錢人任衡水知縣,人遂以“錢衡水盜水衡錢”。其人聞之大怒,欲辨其事。對者謝曰:“君雖實無,且欲與山子馬為偶耳”。
大觀中,有曹孝忠,本醫工也,得幸於時,遂任子為文資,擢置館閣。其子因與父相詬,既至館中,氣尚未平,獨坐屏處。時秋陽方烈,為日所射,久不遷坐。有同僚怪之,問“何故負暄”,乃大怒雲:“家私閑事,關公甚底?”問者初尚未悟,久乃知之,莫不傳笑。既而,易為他官。又宗室仲,知太宗正司,以待漏院為大、小字,如此者甚眾。其長仲忽以聞,亦罷。此與前世澆手、弄{鹿章}、聚憂、伏獵無以異矣。又有楊通者,任提舉學事官,上殿劄子雲:“人臣而持主斧,僭紊名器。”遂行禁止,刊於續降敕中,亦可笑者。
杜子美《石犀行》雲“自免洪濤恣雕瘵”,與濟逝為韻。《種萵苣》雲“信宿罷瀟灑”,與耳始同押。《後出塞》雲:“恐是霍票姚”,作平聲。《八仙歌》押兩船字,《狄明府》兩濟字。灑字有三音,而瘵但切側界。去病為票姚校尉。服虔注《漢書》:“音飄搖。”覬沛古雲:“票音平妙反。姚音羊召反。票姚,勁疾之貌也。”荀悅《漢紀》作票鷂字。去病後為票騎將軍,尚取票姚之字耳。今讀者音飄搖,則不當其義也。詩人拘於聲律,取其意而略其義也。如濟濟清濟,音雖同而義異。故兩船字,或者遂謂“不上船”為蜀人以衣襟為船。餘嚐至舟中問土人,則不然。後見範傳正《太白新墓誌》雲,玄宗泛白蓮池,召公作序。時公已被酒於翰苑中,命高力士扶以登舟。杜之所歌,蓋此事爾。
黃魯直《送張謨河東漕使詩》雲:“紫參可撅宜包貢,青鐵無多莫鑄錢”。時範忠宣帥太原,方論冶多鑄廣,故物重為弊。其子子夷亦能詩,嚐雲“當易’無‘字作’雖‘乃可”。又一篇雲:“虎頭墨妙能頻寄,馬乳葡萄不待求。”議者又謂:“維摩畫像一本足矣,何用多為?”蓋貶駁他人,易於為工也。孟子斥高子雲固,而不取《武成》之策,況餘者乎?
退之《昭王廟詩》,今集中皆作“丘原滿目”,餘親到宜城祠,見刻為“丘墳”。韓公井在焉,今之道稍遠,人無汲者。小城甄氏之居,猶相見也。又《題西林寺故蕭二郎中舊堂》雲:“中郎有女能傳業,伯道無兒可保家。偶到匡山曾住處,幾行衰淚落煙霞。”唐趙磷《因話錄》載此詩,以“保”為“主”,下二句雲:“今日匡山過舊隱,空將衰淚對煙霞。”
“健兒”之語,見於《晉史?段灼》、《梁史?陳伯之傳》,至唐尤多。餘少時過荊南白碑驛,見豐碑刻唐官銜,有“招募健兒使”。其碑石瑩白,驛因得名。或雲後製大晟樂,取石為磬,未知信否。
李杜、蘇李之名尤著於世者,以曆代所稱,兼於文行故也。餘嚐以一絕記其聞者:“大義終全顯漢廷(李固、杜喬),名標八俊接英聲(李膺、杜密),文章萬古猶光焰(李白、杜甫),疑是天私李杜名。”“居前曾是少陵師(蘇武、李陵),資曆文章亦等夷(蘇味道、李嶠),思若湧泉名海內(蘇、李),從來蘇李擅當時。”
處州龍泉縣多佳樹,地名豫章,以木而著也。山中尤多古楓木,其根破之,文若花錦。人多取為幾案盤器。又雜以他木,陷作禽鳥花草,色像如畫。他處所未見。又出青瓷器,謂之“秘色”,錢氏所貢,蓋取於此。宣和中,禁庭製樣須索,益加工巧。
元中,餘始見士大夫有間用蠟裹咫尺之木,以書傳言,謂之“柬版”,既便報答,又免謬誤。其後事欲無跡者,廢紙而用版,浸為金漆之類。其製甚眾,加以緘繩,有盛以囊者。至崇寧時,家有數枚。自非遠書公禮,幾無用箋楮。然利害所係,有濡紙而摹印字畫以為左驗者。俗之薄惡,亦可見矣!
鳳翔府園有枯木,下有石刻,雲“昭宗手拓槐”。蓋為中尉韓全誨等劫幸李茂貞軍,朱全忠以兵圍城,嚐徘徊其下也。華州子城西北有齊雲樓基,昭宗駐蹕韓建軍,嚐登其上,賦《菩薩蠻》詞雲:“安得有英雄,迎歸大內中”者是也。其石堤穀在城西南十餘裏,殺十一王處。今有堂,作釋氏十王像焉。
陳州城外有厄台寺,乃夫子絕糧之地。今其中有“一字王佛”,雲是孔子像。舊榜是文宣王,因風雨洗剝,但存“一宣王”,而釋子附會為“一字王”也。其侍者冠服猶是顏淵之狀。如杜甫之作“杜十姨”,天下如是者,蓋不可勝數。
澧州有卒李文和者,本僧徒,犯罪坐黥。能診太素脈,知人吉凶,雖心性隱微,皆可推測。嚐診司法孫評雲:“據脈當作僧道,然細審之,卻有名無實。幼時須曾出家,不爾,亦見於小字也”。問之,果爾。以多病,嚐舍於釋氏,小名行者。餘頗訝其別有他術,雲:“法中脈出寸口者當為僧道。今所出不多,又或見或隱,故以有名無實斷之。”後得其書,以十二經配十二辰,如五行家分宮之法。身命運限,亦各有術。逐日隨支,輪脈直事,故目下災福,纖悉皆可見。其書序雲:“本唐隱者董威輩以授張太素,太素始行其術,故以為名。”後於京師、四方,多見診太素脈得名,而未有如李文和者。
杜子美詩雲:“飯抄雲子白,瓜嚼水晶寒。”李義山《河陽詩》亦雲:“梓澤東來七十裏,長溝複塹埋雲子。”世莫識“雲子”為何物。白彥悼雲,其姑婿高士新為吉州兵官,任滿還都,暑月,見其榻上數囊,更為枕抱。視之,皆碎石,勻大如鳥頭,潔白若玉。雲出吉州,土人呼“雲子石”。而周燾子演雲:“雲子,雹也”。見唐小說,而不記其書名。義山謂埋於溝塹,則非雹明矣。疑少陵比飯者,是此石也。
楊何字漢臣,莆田人也。登進士第,為南陽士掾,狂率喜功。劉汲作帥,就辟幕府。金人破鄧,全家皆死於兵。始在鄉校,以薄德取怨於眾。人嘲之曰:“牝驢牡馬生騾子,道士師姑養秀才。”蓋謂其父本黃冠,母嚐為尼也。
襄陽尹氏,在唐世以孝弟四經旌表,今門閥猶存。介甫詩雲:“四葉表閶唐尹氏,一門逃世漢龐公。”而史不書。餘攝尉襄陽,嚐得尹孝子母墓誌於臥佛僧舍以為柱礎,未暇取而罷。然史之去取,幸不幸者多矣。
食物中有“饊子”,又名“環餅”,或曰即古之“寒具”也。京師凡賣熟食者,必為詭異標表語言,然後所售益廣。嚐有貨環餅者,不言何物,但長歎曰:“虧便虧我也!”謂價廉不稱耳。紹聖中,昭慈被廢,居瑤華宮。而其人每至宮前,必置擔太息大言。遂為開封府捕而究之,無他,猶斷杖一百罪。自是改曰:“待我放下歇則個。”人莫不笑之,而買者增多。東坡在儋耳,鄰居有老嫗業此,請詩於公甚勤。戲雲:“纖手握來玉色勻,碧油煎出嫩黃深。夜來春睡知輕重?壓匾佳人纏臂金。”
米芾元章,或雲其母本產媼,出入禁中,以勞補其子為殿侍,後登進士第。善書,尤工臨模,人有古帖,假去,率多為其模易真本。至於紙素破汙,皆能為之,卒莫辨也。有好潔之癖,任太常博士,奉祠太廟,乃洗去祭服藻火,而坐是被黜。然亦半出不情。其知漣水軍日,先公為漕使,每傳觀公牘,未嚐滌手。餘昆弟訪之,方授刺,則已須盥矣。以是知其為偽也。宗室華源郡王仲禦家多聲妓,嚐欲驗之。大會賓客,獨設一榻待之,使數卒鮮衣袒臂,奉其酒饌,姬侍環於他客,杯盤狼藉,久之,亦自遷坐於眾賓之間。乃知潔疾非天性也。然人物標致可愛,故一時名士俱與之遊。其作文亦狂怪。嚐作詩雲:“飯白雲留子,茶甘露有兄”。人不省“露兄”故實,叩之,乃曰:“隻是甘露哥哥耳。”大觀中,至禮部員外郎知淮陽軍卒。
禮文亡闕,無若近時,而婚喪尤為乖舛。如親王納夫人,亦用拜先靈、合髻等俗禮。李廣結發與匈奴戰,謂始勝冠年少時也,故杜甫《新婚別》雲“結發為君婦”。而後世初婚嫁者,以男女之發合梳為髻,謂之“結發”,甚可笑也。其不經不可以概舉。南方之俗,尤異於中原故習。如近日車駕在越,嚐有一執政家娶婦,本吳人也,用其鄉法。以灰和蛤粉,用紅紙作數百包,令婦自登輿,手不輟擲於道中,名曰“護姑粉”。婦既至門,以酒饌迎祭,使巫祝焚楮錢禳祝,以驅逐女氏家親。婦下輿,使女之親男女抱以登床。尊章會客,三爵之後,其子出拜,坐,人設席子父傍,飲三杯乃行合髻等諸禮,頗多異事。如民家女子,不用大蓋,放人縱觀。處子則坐於榻上,再適者坐於榻前。其觀者若稱歎美好,雖男子憐撫之,亦喜之而不以為非也。喪家率用樂,衢州開化縣為昭慈太後舉哀亦然。今適鄰郡,人皆以為當然,不複禁之。如士族力稍厚者,棺率朱漆。又信時日,卜葬嚐遠,且惜殯攢之費,多停樞其家,亦不設塗甓,至頓置百物於棺上,如幾案焉。過卒哭則不祭,唯旦望節序,薄具酒Η祭之,亦不哭,是可怪也。
河朔山東養蠶之利,逾於稼穡。而村人寒月盜伐桑枝以為柴薪,為害甚大。每有敗獲,估贓不多。薄刑不足以戒,欲禁係以苦之,則憚於囚眾。單州成武令聶,兗州人,起於白屋,知民間利病。有獲此偷,即依法決遣。而據所征贓錢,隨多寡,必分十限,付於其家。遠都保伍,畏於逃逸,係累之急,甚於官司。如限三日,即已拘縻一月矣。又量其情之重輕,每限出頭,加以楚。雖欲一日並納贓罰,裏正諭意,亦不聽輸。於是一邑桑柘,春陰蔽野,人大受賜。人有相仇害者,於樹幹中去皮尺許,令周匝,謂之“係裹肚”,雖大木亦枯死。有一夕傷數百株者。此多大姓侵刻細民,故以此報之也。
蘭、蕙葉皆如菖蒲,而稍長大,經冬不凋。生山間林篁中,花再重,皆三葉,外大內小。色微青,有紫文。其內重一葉,色白無文,覆卷向下,通若飛蟬之狀。以春秋二時開。莖短,每枝一花者,為蘭。莖長,一枝數花者,為蕙。《本草》載蘭草、馬蘭、澤蘭、山蘭四種。蘭草葉似澤蘭,尖長有枝,花紅白色而香,生下濕地。澤蘭生下地水傍,葉似蘭草,赤節,四葉相值歧節間。馬蘭生澤傍,氣臭,花似菊而微紫。山蘭生山側,似劉寄奴,葉無椏不對生,花心微黃赤。又有木蘭,乃大樹。皆非騷人所歌詠者。又雲零陵香一名蕙草。既唯生零陵山穀,而莖葉部不與蕙相類,豈二物不入藥用而遺之乎?後至衢州開化縣,山間多春蘭。而醫僧允濟謂蘭根即白薇也。按白薇一名白幕,又名薇草。《本草》乃雲:生平原川穀。陶隱居謂近道處處有之。又與蘭小異,然藥肆皆收貨為白薇,未知是否?夷齊采食,豈謂是邪?味雖苦鹹,大寒而無毒也。
蕨有青紫二種,生山間,以紫者為勝。春時,嫩芽如小兒拳,人以為蔬。味小苦,性寒。生山陰者,可煆金石。葉大則與貫眾、狗脊相類。取置田中,或燒灰用之,皆能肥田。又有狼衣草,小者亦相似,但枝葉瘦硬。人取以覆牆,又雜泥中以砌階甓,澀而難壞。蕨根如枸杞,皮下亦有白粉,暴幹搗碎,以水淘澄取粉,蒸食如糍,俗名烏糯,亦名蕨衣。每二十斤可代米六升。紹興二年,浙東艱食,取蕨根為糧者,幾遍山穀。而《本草》亦不載也。
世謂西北水善而風毒,故人多傷於賊風,水雖冷飲無患。東南則反是,縱細民在道路,亦必飲煎水,臥則以首外向。簷下籬壁,皆不泥隙。四時未嚐有烈風。又春多暴雨淋淫,秋則常苦旱。如東坡詩雲:“春雨如暗塵,春風吹倒人。”皆不施於浙江也。
越州在鑒湖之中,繞以秦望等山,而魚薪艱得。故諺雲:“有山無木,有水無魚,有人無義。”裏俗頗以為諱,言及“無魚”,則怒而欲爭矣。又井深者不過丈尺,淺者可以手汲。霖雨時,平地發之則泉出,然旱不旬日,則井已涸矣。皆謂泉乃橫流故爾。蓋滅裂不肯深浚,致源不廣也。又諺雲:“地無三尺土,人無十日恩。”此語通二浙皆雲。
浙西諺曰:“蘇杭兩浙,春寒秋熱。對麵廝啜,背地廝說。”言其反覆如此。又雲:“雨下便寒晴便熱,不論春夏與秋冬。”言其無常也。此言亦通東西為然。九州以揚名地,本其水波輕揚為目。《漢三王策》亦有五湖輕心之戒。大抵人性類其土風。西北多山,故其人重厚樸魯。荊揚多水,其人亦明慧文巧,而患在輕淺,肝鬲可見於眉睫間。不為風俗所移者,唯賢哲為能耳。
孫真人《千金方》有治虱症方,以故梳篦二物燒灰服,雲南人及山野人多有此,猶未以為信。嚐泊舟嚴州城下,有茶肆婦人少艾,鮮衣靚妝,銀釵簪花,其門戶金漆雅潔,乃取寢衣鋪幾上,捕虱投口中,幾不輟手,旁與人笑語,不為羞。而視者亦不怪之。乃知方之所雲為不妄也。又在劍川見僧舍,凡故衣皆煮於釜中,雖揮褲亦然,虱皆浮於水上。此與生食者少間矣。其治蚤,則置衣茶藥焙中,火令出,則以熨鬥烙殺之。
事魔食菜,法禁甚嚴。有犯者,家人雖不知情,亦流於遠方,以財產半給告人,餘皆沒官。而近時事者益眾,雲自福建,流至溫州,遂及二浙。睦州方臘之亂,其徒處處相煽而起。聞其法:斷葷酒,不事神佛祖先,不會賓客。死則裸葬,方殮,盡飾衣冠,其徒使二人坐於屍傍,其一問曰:“來時有冠否?”則答曰:“無”,遂去其冠。逐一去之,以至於盡。乃曰:“來時何有?”曰:“有胞衣。”則以布囊盛屍焉。雲事之後致富。小人無識,不知絕酒肉燕祭厚葬,自能積財也。又始投其黨,有甚貧者,眾率財以助,積微以至於小康矣。凡出入經過,雖不識,黨人皆館穀焉。人物用之無間,謂為一家,故有無礙被之說,以是誘惑其眾。其魁謂之魔王,為之佐者,謂之魔翁、魔母,各誘化人。旦、望,人出四十九錢,於魔翁處燒香。翁母則聚所得緡錢,以時納於魔王,歲獲不貲雲。亦誦《金剛經》,取“以色見我”為“邪道”,故不事神佛,但拜日月,以為真佛。其說經如“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則以“無”字連上句,大抵多如此解釋。俗誤以魔為麻,謂其魁為麻黃,或雲易魔王之稱也。其初授法,設誓甚重。然以張角為祖,雖死於湯鑊,終不敢言角字。傳雲何執中守官台州,州獲事魔之人,勘鞫久不能得。或雲何處州龍泉人,其鄉邑多有事者,必能察其虛實,乃委之窮究。何以雜物數件問之,能識其名則非是,而置一羊角其中。他皆名之,至角則不言,遂決其獄。如不事祖先、裸葬之類,固已害風俗。而又謂人生為苦,若殺之,是救其苦也,謂之度人。度多者,則可以成佛。故結集既眾,乘亂而起,甘嗜殺人,最為大患。尤憎惡釋氏,蓋以戒殺與之為戾耳。但禁令太嚴,每有告者,株連既廣,又當籍沒,全家流放,與死為等,必協力同心,以拒官吏。州縣憚之,率不敢按,反致增多。餘謂薄其刑典,除去籍財之令,但治其魁首,則可以弭也。
餘既書此未一歲,而衢州開化縣餘五婆者,為人所告,逃於嚴州遂安縣之白馬洞繆羅家。捕之,則阻險為拒,殺害官吏。至遣官軍平蕩,兩州被患,延及平民甚眾,殊可傷憫。
南方多梟,而西北絕少。龍泉人亦捕食,雲可以治勞疾。漢重五日以梟羹賜群臣,可驗其無毒,然醫方不雲有治病之功也。
天下方俗,各有所諱,亦有謂而然。渭州潘原諱“賴”。雲始太祖微時,往鳳翔謁節度使王彥才,得錢數千。遂過原州,臥於田間,而樹陰覆之不移,至今猶存,謂之“龍潛木”。至潘原,與市人博,大勝。邑人欺其客也,毆而奪之。及即位無幾,欲遷廢此縣,故以“賴”為恥。然未知以欺為賴,其義何見?常州諱“打爺賊”。雲有子為伍伯,而父犯刑,恐他人撻之楚,而自施杖焉。雖有愛心,於禮教則疏矣。楚州諱“烏龜頭”。雲郡城像龜形,嚐被攻,而術者教以擊其首而破也。泗洲多水患,故諱“靠山子”。真州多回祿,故諱“火柴頭”。漣水地褊多荒,人以食蘆根為諱。蘇州人喜盜,諱言“賊”。世雲範文正乃平江人,警夜者避不敢言賊,乃曰“看參政鄉人”,是可笑也。而京師僧諱“和尚”,稱曰“大師”。尼諱“師姑”,呼為“女和尚”。南方舉子至都,諱“蹄子”,謂其為爪,與獠同音也。而秀州又諱“佛種”,以昔有回頭和尚以奸敗,良家女多為所染故爾。衛卒諱“乾”,醫家諱“顛狂”,皆陽盛而然。疑乾者,謂健也。俗謂神氣不足為九百,或以乾為九數,又以成呼之,亦重陽之義耳。蜀人諱“雲”,以其近風也。劉寬以客罵奴為“畜產”,恐其被辱而自殺。浙人雖父子朋友,以畜生為戲語。而對子孫呼父祖名,為傷毀之極。在龍泉,見村有人刻石,而名蠻名嬌之類可恥賤者,問之,雲欲人難犯,又可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