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人對他的故事流傳最多的是，因為他走路的時候總是馱著背，有人取笑他——他憤而大怒，說這是被槍打傷才留下的後果。當地一個老人跟我們模仿他發怒的樣子，“這是槍傷！你們知道什麼叫半自動步槍麼！”他渾身發抖，而後就自己蹲在街邊，蔫蔫的等著他老婆買菜回來。
這簡直徹底顛覆了米曉軍對他的印象。在米的回憶裏，營長是一個高大而且勇敢的人，這個神射手曾經靠一場戰鬥消滅四個敵人而榮獲緬甸共產黨二級戰鬥英雄勳章，並成為最早加入緬甸共產黨黨籍的中國知青之一，“你不能想象，當時他是多麼威風，而且多麼令人仰視。”
因而，當那些片馬人跟我們描述營長的窩囊時，我一度非常緊張米曉軍會跟人打起來，因為我能看到他的手已經捏的嘎巴嘎巴亂響。但最終，米曉軍還是鎮靜下來，“他都當了逃兵還有什麼可說的”。
後來，我接觸了原緬共中央委員會的一些辦公人員。他們告訴我，中國知青最早開始大規模返鄉或者“逃跑”是從1976年底開始的。
當時在緬共的內部，潰敗的影子已經出現，部隊賴以生存的給養都無法得到保證，槍支彈藥還有醫藥都極度匱乏，政府軍在一次又一次的反攻中收複了緬甸中北部大量要點，而在這個時候的中國國內，四人幫已經被打倒，知青返城的苗頭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遊擊隊員們開始對革命的前途感到悲觀，他們試圖申請退伍，但永遠不會得到允許，“你知道，紅色知青旅是最有戰鬥力的隊伍”。
於是，一個接著一個，他們選擇了自行返鄉，或者跑去更遠的金三角、泰國，銷聲匿跡。而最遲到1978年，中國知青在緬甸共產黨的戰鬥序列中幾乎完全消失。那個紅色知青旅也僅僅是保留了番號，而不再能夠稱其為隊伍。
這就能夠解釋為什麼在緬共簡短的文字曆史上，幾乎看不到任何有關中國知青的記載。但卻無法讓人明白，為什麼像譚司令或者營長這樣曾經無比確信要把革命的紅旗插滿東南亞的青年們，在幾次失敗後就選擇告別革命。
我們已經不能再去找營長追問答案。他的很多戰友告訴我，當營長從緬甸偷偷回國後，始終沒有膽量回到位於昆明宜良縣的老家，因為當時跟他一起去緬甸的很多同鄉仍然在堅持戰鬥，他擔心有一天革命勝利了或者這些人活著回家後，他被當作一個叛徒或者逃兵審判。
於是，他寧願躲在片馬。直到臨死前，他才跟那些可能活著的戰友們逐一聯係，希望能夠以戰士的姿態告別戰友。但他最終沒有如願。當他的戰友們來到片馬時，他已經死去三天了，像一個普通人一樣。當地人不知道那些秘密，因而，更不可能知道他是一個戰士。
但他的戰友們注意到，在他給自己選擇的位於邊境附近的墓地，正對著緬甸的密林。曾經，那裏是緬甸共產黨101軍區軍部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