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各自各悲傷(1 / 3)

1.

茶秀的店東從大連回來了,拍了許多的照片,裝滿了整張記憶棒。

其中有一張是他穿著泳褲站在燈塔上的樣子,燈塔下麵是一望無際銀色的沙灘,很多人在上麵跑來跑去,躺著的,站著的,跳躍的,有人拖著舢板,又人背著氧氣,有人握著刺石斑魚的梭槍。

店東的泳褲真是小,大陀大陀的贅肉擠在一起,如果我的是遊泳圈,那他的就是橡皮筏了,看著惡心死了。我隻能去看沙灘上麵模糊的人影子,也算是緬懷一下自己的看海夢。

可是,仔細一看,我看見董小武了,肯定是他,那麼瘦小,套一隻救生圈,半截身子都沒有了。還有王晚,穿著藍色白色條紋的泳衣站在他的旁邊。

顏堇也看見了,我想擋也來不及。

這世界到底是怎麼了,怎麼忽然小得跟店東的泳褲似的,什麼都藏不住。

顏堇裝做沒看見,笑嗬嗬地拉我去後麵的陶土作坊,但我感覺她的手好象有些顫抖。以前我們有不開心就會躲來這間茶秀,可是難過為什麼像一個幽靈,逃到哪裏都逃不掉。

王晚暑假裏給我打過一次電話,還是那麼龜毛,說:“薑絢,我家的小狗下崽了,你要不要養一隻?”

我說:“不要了,謝謝。”

她說:“薑絢,你怎麼跟我說說謝謝啊?”

我都忘記了,我們寢室的八個女生曾經約好,在我們姐妹之間永遠都不要說謝謝,對不起,再見,可是今天我卻說了。

我趕忙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王晚更難過了,她說:“你怎麼又跟我說對不起?”

我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我是怎麼了,腦袋燒壞了嗎?

我說:“王晚,你不要生氣,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她說:“沒關係,我不難過。”

我媽在外麵叫我,我說:“王晚,我要掛電話了。”

她說:“再見。”

我不知道王晚是故意說的再見,還是不經意的,但是我們之間,好象有些什麼真的在悄悄的結束,要永遠地說再見了。

許安在我從我從廈門回來的第二個星期也回來了,沒有預先打電話告訴我。

那天,我正在家戴著耳機聽英語單詞,那麼吵的聲音,我卻一下子就聽見許安在樓下喊我的名字,也許是被英語折騰得夠了,就對中文特別敏感吧。

可憐我的下巴,一暑假都掉兩回了。

等我跑到樓下,下巴又掉一回。許小安居然就趴在許安腳邊,渾身髒兮兮的在聞來聞去。我一看見他們鼻子就犯酸,也不知道是因為看見許安了,還是看見許小安了。

許安說:“下火車的時候,路過火車站旁邊的一處垃圾堆,一群流浪狗跑來跑去,全都黑乎乎的,沒想到其中一隻居然跟在我後麵跑了很遠,我仔細一看,天啦,怎麼是許小安。我蹲下來抱它,它那麼無辜地看著我。”

過了那麼久,狗東西居然在人山人海裏一眼就認出許安了。可是它卻不認識我了,我去抱它,它使勁往許安身後躲。

媽媽把狗東西抱去衛生間,給它洗澡,誰知道越洗水越黑,越洗水越黑,越洗狗越白,越洗狗越白,居然活脫脫一隻白狗。

我們家許小安可是黑色的鬆獅狗,一定抱錯了,可是它和許小安除了顏色不一樣之外,其他都一模一樣,眼睛,耳朵,尾巴。看見地板上的馬應龍叼著就跑。所以,我們寧願相信它就是許小安,至於它的白毛,我媽說,它在外流浪,風餐露宿的太辛苦了,早早地白了少年頭。

許安說他從木廠偷偷跑回來的,實習老師都不知道,工廠太忙了,實在請不到假。

他還帶給我一幅木版畫,說是在模具車間偷偷用廢木頭刻的,每次實習課偷偷刻一點,刻了好幾個月。畫麵上是一個男孩子和一個女孩子,還有一隻小狗坐在湖邊的背影,夕陽已經落到了湖的那一邊,在他們身上勾勒出金色的輪廓。多麼幸福的一家人呀。

不過,我媽卻不太高興,可能是許安忘記把她刻上去了吧。

我不知道許安為什麼突然回來了,難道是那個多嘴的保安說我去過。但是,許安不提,我也假裝不知道。

本來,我們打算去遊泳館遊泳,可是去遊泳池一看,滿滿的人,跟下餃子似的擠在一起。

教官沒有時間招呼我們,我們便自己跑去堆雪人的那個地方,坐在草地上聊天,草坪已經修剪過了,整整齊齊的,特別漂亮。隻是不知道會不會把那棵桂圓樹也剪掉了,那可是雪人的眼睛。

其實,雪人還是沒有眼睛好,有些事情,越清晰,越傷心。

我們又去後麵的更衣室轉了一圈,因為裏麵有女生在換衣服,所以許安不能進去。

他說:“我倒是想進去呢。”

我狠狠地踹他一腳,我說:“你要花心,最好不要讓我看見,不然我會殺了你。”

這樣說的時候,許安突然楞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樣子,但隻是一閃而過,又嘻皮笑臉的說:“是,老婆大人。”

他又湊過來,想要吻我,剛好一群女生路過,他趕緊把腦袋縮回去,噘起的嘴吹了一個嘹亮的口哨,多機靈啊。前麵的姑娘會錯意了,扭過頭來害羞的笑。

這座遊泳館是我們最起初相遇的地方,所以我們每次見麵都會來一次,像是在緬懷什麼。但我也不知道是在緬懷什麼,那個擁抱?那個在我胸前一閃而過的手?還是那兩個吻?

許安聽見我小聲的疑惑,奇怪地問:“明明是一個吻嘛?”

我說:“第一個是我的初吻,還有一個就是剛剛那個未遂的。”

許安委屈死了:“未遂的也算啊?”

我噘起嘴,給他一個白眼:“當然算啦,精神上已經被你吻了。”

許安也噘起嘴說:“哦。”然後順勢就吻過來。

他得意死了:“這才算兩個吻嘛!”

想想我們還真是純潔,認識都快一年了,拉一下手,蜻蜓點水地吻一下,也能樂半天。

2.

我帶許安去那間茶秀,這是第一次不是和顏堇一起去,隻是不知道那個店東有沒有出去寫生。呆在家裏太熱了,破空調轟隆隆地吵得人頭疼,真懷念他那個長滿綠芭蕉的小院子。

茶秀門關著,卻沒有掛暫停營業的吊牌。我走進去,裏麵一個人也沒有,院子裏也沒有了,但是木樁的茶幾上,一杯香芋奶茶還沒有涼,顏堇最喜歡的味道。

許安也在幫我找,就在院子左邊的那個房間,許安推開門,便連連說:“對不起,對不起!”

然後,一隻畫靜物的陶罐就飛出來,許安一閃,落在院子裏的台階上,碎成無數片。

我立刻跑過去,是顏堇,還有那個茶秀的店東,顏堇隻穿了一雙小船鞋,一絲不掛地蹲在地上,拚命地想要遮住自己****的身體。我看見她的小細腿在不停地顫抖。

茶秀的店東又抓起另一隻更大的陶罐,許安本能地又一閃。他卻沒有丟過來,而是擋住自己肮髒的下體,卻擋不住比陶罐更大的肚子,那橡皮筏一樣讓人惡心的贅肉裏到底包裹著怎樣一個靈魂呀?不是說搞藝術的人都有一個清澈的靈魂嗎?

我想問顏堇為什麼,可是許安不等我開口,便拉著我往外跑。

顏堇好象真的有巫術,猜到了我心裏的疑問,哭著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說給我拍照片的……”

我不知道她還說了些什麼,許安拉著我,一路跑得很快,撞翻了院子裏盛陶土的大罐子,像是在逃避瘟疫一樣。

也不知道跑了多遠,平時騎單車都要騎很遠的路程,好象一下子就到頭了。許安停下來喘著粗氣。

我說:“那個女孩子就是顏堇,是我最最最最好的朋友。”

許安驚訝地問:“原來你認識她啊,看上去年齡很小的樣子。”

我說:“是啊,她才剛過十七歲,可是那個男人應該都有四十幾歲了,還是個畫家。”

許安低低地罵了一句:“藝術家沒有一個好東西。”

心情一下子就壓抑起來,我想塑個橡皮泥手工應該不算是雕塑家吧,那麼許安還是好東西,不對,許安好,但不是東西,他是我最最最最好的男朋友,我已經沒有了最最最最好的朋友,我不能再失去許安了,我拉緊他的手,我有兩隻手,為什麼能握住的隻有一樣。

夏天才過一半,誰家院子裏的梔子花還在悄悄地開放,馥鬱的香氣水一樣一路流淌。

白色版的許小安,好象一直都很安靜,不像是從前的那位許小安,那麼愛鬧騰,跟誰都很親密的樣子。它總愛趴在我的窗台上,睡覺,吃東西,發呆。

媽媽說:“可能它在外麵久了,經曆了許多事,心就沉靜了。”

也就是說,它長大了?

從去年的初秋,到現在的炎夏,季節還來不及一次完整的輪回,可是,我好象也感覺自己長大了,經曆了那麼多的事情,心也變得沉靜。

許安又要走了,我不再像從前那樣哭哭啼啼,隻是安靜地幫他收拾東西。

那些在茶秀捏的恩熙模樣的陶偶,本來想要送給許安的,但是,我怕許安看見它們,會想起那個惡心的茶秀店東。於是就全丟掉了。那條去年下雪的時候答應許安的圍巾,是王晚教我織的,我也不想送給許安了,我總覺得是王晚搶走了顏堇的董小武,是壞女生。還有那些陶土的杯子,就是刻著我們全家模樣的那一套,我也不想送給許安了,因為我怕他看見之後會覺得我是個藝術家,多惡心啊,而且寢室裏有女生說過,杯具,悲劇。

想想有些慶幸,還好上次去廈門的時候與許安擦肩而過,沒來得及將這些全都送給他。

我對許安說:“這次讓我送你去火車站吧,放心好了,我不會哭的。”

媽媽也說:“許安,你就讓她去吧,在火車站不哭,在家她也會哭,一樣的,反正逃不掉哭一場。”

我拖著他的箱子,他抱著許小安,一路說說笑笑地往前跑。

我想我是真的沉靜下來了,一點都沒有哭,而且心底也沒有一點想哭的yu望,倒是許安,眼圈有些紅。我掏出麵紙來遞給他。

他說:“我沒哭。”

我說:“我說你哭了嗎,給你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