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2 / 2)

生不同寢,死而同穴。

南郡是阿殷生母馮卿的長眠之處,陶靖為一雙兒女在京城委曲求全十數年,臨終時卻隻想回到那片故土,陪伴最愛的女人。

阿殷鼻頭發酸。她什麼都能丟下,唯獨不能丟下父親那半枚珍藏的梳篦。

臨陽郡主謀逆事敗,府上必定會受牽連,現在恐怕已十分凶險。可如果不回去,整個府邸就會在禁軍手中化為廢墟,一器一物皆查抄損毀,那她就再也尋不回父親的痕跡。

阿殷抬起袖子狠狠的擦幹眼角的濕潤,藏好了短刀,迅速回府。

郡主府附近果然聚集了越來越多的軍士,阿殷對這座府邸熟悉萬分,輕鬆避開雜亂的人群,熟門熟路的摸到住處取回那半枚珍藏著的梳篦。出了住處沒多久,卻意外的碰見了兄長陶秉蘭。

陶秉蘭少見的現出驚喜,“你回來了?”

兄妹倆是同胎而生,阿殷隻是個郡主極力想抹滅的庶女,陶秉蘭卻被記做嫡子養在郡主膝下,因郡主自小教導的“阿殷克母”而不喜歡妹妹。兄妹二人感情淡薄,卻到底是至親骨血,幾重院落外皆是嗬斥和哭喊聲,恐怕已經有人闖了進來,阿殷當即道:“咱們從西角的假山走,那邊人少一些!”

她已有數日未曾回府,陶秉蘭滿腹焦急疑惑,此時卻沒時間細說,當即帶著她繞過府中亭台水榭,到了西角假山。

外頭紛紛嚷嚷的已經聚了不少軍士,盛夏時節日頭正烈,陶秉蘭額頭見了汗珠,朝阿殷道:“我出去引開他們,你趁機逃走。”

“哥!”阿殷攥住他的衣袖,“一起走。”

“得有人掩護你,否則咱們誰都逃不掉。阿殷——”陶秉蘭罕見的露出愛護的姿態,“不要怪我這些年的冷落,我隻是想護著你。蔡將軍的囑托我也聽見了,父親惦記了南郡一輩子,你務必要全他心願!”

不容阿殷多說,陶秉蘭叮囑完了,拔劍便往外衝去。

他是郡主膝下的獨子,錦衣玉服和諸般佩飾都格外顯眼,一衝出去,當即吸引了周遭的軍士圍攻。陶秉蘭平素雖也習武,身手卻是平平,在圍攻中險象環生。

阿殷想跟著衝出去,手裏卻死死攥著那把梳篦。她咬緊了牙,抹掉眼淚,扭身朝外跑。

可惜她終究沒能逃走。

郡主府外麵圍了數層的士兵,阿殷闖進來的時候因為急切沒有看明白,此時卻發現除了方才那團團軍士之外,暗處還藏了禁軍。她縱然已經服了高元驍的藥丸,到底被用了數日的藥,此時力氣尚未恢複,哪抵得住外頭的層層圍困?

*

當朝皇帝被闖入皇宮的逆賊殺害,定王殿下率兵勤王救駕,控製局勢後為大行皇帝治喪,隨即在群臣擁立下登基為帝。

十五日後諸事塵埃落定,新帝下旨在正午時處決逆犯。

那一日天氣晴好,阿殷跟著陶秉蘭走出陰沉的牢獄,兄妹二人各自無言。

刑場外圍了層層百姓,阿殷看著同代王一起跪在最前麵的臨陽郡主,目中是刻骨的恨。

——生母產後血崩而死、父親委曲求全鬱鬱寡歡,乃至今日兄妹二人被牽累,這個蠻橫跋扈的女人為了一己執念,毀掉了她原本無比圓滿的家庭。隻是可惜了父親,十數年的隱忍求全,到底沒能讓兒女逃過這個女人的禍害。

阿殷握緊了手中的梳篦,心中諸多遺憾未解。

不知道父親臨死時是怎樣的心境呢?也許是隱約的解脫吧,就像此時的她一樣——終於可以與父親團聚,去看看從未見過的生母的臉龐。

聽乳母說,她的生母有這世上最迷人的容顏和最溫柔的聲音。阿殷雖沒見過她,卻曾在無數個模糊迷離的夢境裏夢到過她。

日影緩緩移動,阿殷仰頭,瞧著正午刺目的陽光,嘴角扯出個弧度,像是在微笑。

高台之上,親自監斬的新帝掃過底下跪成數排的附逆皇親。這些人曾經是京城中最為尊貴的人物,如今卻褪盡金玉裝飾,穿著囚服跪在那裏,潦倒而敗落。代王和壽安公主意有餘恨目光在死前怨毒的盯著他,新帝卻隻瞟了一眼便移開,隨即看到那個刑場上綻出的微笑。

他驀然身子巨震,扶著桌案牢牢的盯向那個女子。

平淡無奇的囚服,拿竹簪挽起的烏黑長發,白淨的臉上不施脂粉,隻是素麵朝天的瞧著日頭微笑。她長得極美,隔著那麼遠的距離,新帝將那如畫眉目瞧得分明,甚至能看清她微微眯著的眼睛,那目光定然像初夏的陽光般明媚清淨。

竟然是她!

新帝不可置信的再打量一遍,終於確信了那張臉。那張他曾惦記過許多個日夜,即使穿著囚服,不做半點脂粉裝飾,也還是美麗奪目、冠絕群芳的臉。

怎麼會是她!

刑場上的屠刀舉起又落下,新帝出聲阻止已是不及,他萬分錯愕的起身,看到底下血跡濺開時,手中的朱筆駭然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