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回來不回來?”洪茂沒懂我的意思。
我真是急了,拎著包直接站起來。
“你什麼時候看到他的?”
做好百米衝刺的心理準備,等他回答完我就準備出發去步行街蹲點。
“你別急啊,怎麼突然一副要走的樣子?都好久以前的事啦……”
可能沒料到自己的話能引起我這麼大的動作,洪茂的語調跟著驚惶起來:“大概是……我上職專的時候……嗯對!那你大概是……高中?”
我歎了很長很長的一口氣。
這口氣仿佛抽走了一身的氣力,我坐回長椅,空蕩的胃部隱隱作痛。
“能不能跟我說說,他是如何賣藝的?”
靜下來一想,腦中也有了頭緒,那時小白留給我的那十二包紙袋,估計就是賣藝的所得。——來醫院這趟算是有很大的收獲啊,那麼一大筆的零錢,我現在知道它是怎麼回事了。
“賣藝還能怎麼賣,步行街那種地方,不過是放點歡快的音樂吸引人群唄……”洪茂倒是記得很清楚:“他表演軟骨功。”
“噗……軟骨功?”
我被這三字逗得樂不可支,笑得連肩膀都抖了起來。
“他表演得好嗎?”
“……”洪茂看向我的眼神有點怪。
“挺好的。”
出了醫院,我還是覺著好笑,而且是越想越好笑。
小白表演軟骨功,哈哈哈,我覺得自己還能指著這個笑十年。
究竟是怎麼想到的啊,表演那個……
想來他瞞著我,其實也不無道理。被我知道的話,我肯定要大罵他:“你不準去!要是被壞人發現你的身體不一樣要怎麼辦?你得被抓起來做實驗了!”
這時小白肯定是不服我的。他可能會捶打自個兒胸脯,一臉“凶狠”地回答我:“才不會被抓!我超厲害的好不好!”
——嗬嗬,他超厲害,我也不會讓他去的。
……
那天,我自己去逛了步行街。從華燈初上,逛到攤販全部收攤。
那天深夜,我仔仔細細將紙袋裏的錢又數了兩遍。
他記得我跟他說過的:不能去偷,不能去搶。
一萬八百二十三元零七角,竟是那麼辛苦賺來的。
現下我拿著這筆錢,連罵他的機會都沒有。
後半夜胃疼得厲害,翻來覆去睡不著。
枕巾上都是眼淚,涼涼的,臉貼著特別不舒服。
想著洗下臉能好一些,我捂住肚子爬起來,往廁所走。
走廊黑漆漆的一片,像極一個大張著嘴的怪物。
我從小時候便有那樣的想象:黑暗裏藏著一個龐然大物,它不聲不響地潛伏於暗處,等著獵物步步走近,伺機將其吞吃入腹。
按亮牆上的燈,眼前的小小空間霎時變得燈火通明。
我看了清楚,黑暗處什麼也沒有。
——好吧,我又想起,小白。
一夜輾轉反側,寧願怪給胃痛,也不願怪給那個名字。
我想起他以前啊,半夜陪我上廁所,就那樣乖乖地跟我身後,牽好我的手。
而今我還是很需要有人陪伴,可他人呢?
我很難過。
難過是一個無止境的空洞,我怎麼哭都不會哭夠。
剛剛亮起的燈又被我按滅了。
成人後養成的習慣,我沒法在亮的地方哭,比如受了莫大委屈,在公司的當下我是絕對哭不出來的。
他走之前我習慣在他懷裏哭,他走之後我習慣躲在被子裏哭。
小白這家夥其實很像被窩,陰暗又溫暖,躲在裏麵就敢流出在外麵不能流的淚。人唯獨在感到安全的時候,才會放任自己的脆弱。
——黑有什麼可怕?
——黑的地方能冒出什麼東西啊?能倒是好,我恨不得被他抓住。
我賭著氣,把手往自己的後方伸。
那感覺很奇妙。似是被黑暗牽扯,又仿佛抓住了黑暗本身。
有那麼一瞬,我覺得好像他就在那兒。
無所顧忌朝前走的時候,我也覺得自己瘋得不輕。可我發現,我已經不那麼怕黑了。
他叫我不要等他啊,我偷偷地仍是等著。
我不太清楚,繼續等下去能等來什麼,也從不敢去想得太清楚。
我工作、吃飯、大笑、購物、睡覺,盡力找著事做,讓等待變得不那麼難熬……仿佛我從來就沒有在等。
可是,有些時候,我會絕望地想:不如殺了我吧,反正我這輩子也沒辦法愛上別的什麼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