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江南。

風吹東風第一枝。

我叫東風,師傅說我姓江,但也可以隨他姓徐。

他叫徐息,徐徐的徐,息事的息。

他是我們村上唯一的教書先生,據師傅自己說他在前朝考過秀才,奈何兵荒馬亂,生不縫時,就一直是個秀才了。如今這皇帝開完疆辟完地,全天下最大的土財主當著,要治事能臣,他一個半老頭子,就不去跟著湊熱鬧了。

他和我說話時候笑得很溫和,眉梢淺淺的紋路舒成一池春水。

我的師妹哼了一聲,瞪了他一眼。好看的鳳眼斜挑起,轉身繡她的針線去了。

一身綠裙子嫩得像葡萄新抽的芽。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抱著盒梅子嚼,直愣愣地等師傅繼續說。師傅也看我,看了一會兒,無奈地揉揉我的頭發道:“東風,東風,你怎麼一點也不隨我,笨成這樣?”

我道:“師傅,你又沒生我,我幹什麼要隨你?我隨你,我爹媽隨不隨你?”

師傅無言以對,隻好拿他的眼瞅我。

他指了指屋內道:“你若有她一般聰明就好了,我也不用成天價擔心你被人騙去賣錢。”

我彎著眉拈了顆酸梅子塞到師傅嘴邊:“不是有師傅嘛。”他歪眼瞧了瞧我,咬了。伸手摸了又摸我毛茸茸的頭發,攔身把我抱到膝上,讓我喂他吃酸漬梅子。

那時候我才七歲。

姓江或者姓徐,家住江南村下,沒有爹媽,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師傅,一個六歲的小師妹。養了一隻叫二黃的看門狗。

我不聰明,不像師妹一般聰明可愛,過目不忘。但是我有個疼我的師傅,師傅疼我,很盡心地想把我教好,琴棋書畫都費過心去教。

後來?

我指甲劈了,師傅抱著把琴招來了方圓十裏的男娃子酸儒生;我抱著棋盤睡了又睡,睡得昏天黑地死去活來,師妹和師傅拚殺得昏天黑地死去活來;我把字寫得方方正正,唯一個田字寫得最好,師妹一手簪花小楷秀氣得讓師傅直歎氣;師妹的畫拿去紮了花樣子,我的畫拿去喂了二黃。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師傅摸著我的羊角辮,欲言又止。

我唯一一向優過師妹的就是廚藝。

師妹拿著糊了一鍋底黑的鍋,望了望師傅的臉,她道:“君子遠庖廚。”這句我聽懂了,認認真真在一邊道:“蕙蕙,你是女的。”

十一歲的師妹呲牙:“不許叫我蕙蕙。”

她別過頭看了看我手上一盤子宮保雞丁,小臉黑了黑,憤憤地揚起一邊柳葉眉,跺腳直想撲上來撓我。

認命地上前拎鍋要去洗的師傅點了一點她額頭:“荊蕙,洗手去。”

師妹叫荊蕙,我倆小時候師傅和我一直管她叫蕙蕙,後來她越大越不喜歡我喊她乳名。師傅偶爾一次瞧見師妹對我耳提麵命教我叫她荊蕙,挑了挑眉,什麼都沒說,隻是以後都沒再叫過她蕙蕙。

那時候師妹氣急敗壞地撓了我好幾爪子,眼眶通紅地跑出去了。師傅安穩地瞥了一眼,沒管她。

後來還是我分了好些糖和瓜子給她,又乖乖地讓她撓了好幾爪子,才換回她點笑影兒。

師妹低頭看著手,跑出去洗了。

她在和師傅鬧別扭,這回是因為她求師傅教她什麼,師傅咬住牙硬抗著不教。我不明白為什麼師妹喜歡學七學八,我就一點也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