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後記一(1 / 3)

西都多雨,清明時節,滿城都是春日裏泥土的香氣,東市裏人頭攢動,而東市旁的輝天大道卻安靜得很,隻因輝天大道是西宴權貴之家住的地方,一般百姓不會往那裏走。

東邊豫章侯府家的大門緩緩打開了,一個富態的老媽子諂著笑臉走了出來,往門口的馬車旁一站,說道:“王夫人來了?快裏麵請,咱們侯夫人等了許久了。”

馬車的簾子動了動,走下來一個清瘦的中年婦女。

珠釵滿頭,綾羅換身,一看便是富貴人家的太太。隻是臉上的細紋和鬆弛的肌膚有些多了,再一看她的眼睛,提溜兒轉著閃露著精光,讓人一下明白為何她那麼顯老。

精於算計的人大多不會青春常駐。

王夫人隻是瞥了一眼出來迎接她的老媽子,輕輕地哼了一聲,款款走進了豫章侯府。

豫章侯府原在周國時就已經屹立了多年,如今大梁周國聯治,兩位皇帝兩年間鏟除了不少世家力量,唯豫章侯府所受影響甚微。

畢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王夫人邊走邊瞧,侯府這兩年似乎沒怎麼變樣,該有的古董珍品一樣不少,不像她們府上,這兩年府上的好東西已經撤得差不多了,看起來哪裏還有侯爵之家的樣子。

哦,不對,她們王家的爵位已經被削了。

“王夫人,這邊請。”老媽子引著王夫人走到了侯府正房,說道,“奴婢就在外麵伺候著。”

王夫人點點頭,剛要跨步,又回轉頭說道:“你們別守在門口,到院子裏去,我和侯夫人有體己話要說。”

看見下人們全都走遠了,王夫人這才抬著下頜走了進去。

侯夫人正在偏廳裏等著,看見王夫人來了,連忙站了起來,說道:“娘怎麼今天突然過來了?原本是要去浩貞教上香的,也不得不推辭了。”

聽出侯夫人語氣裏有些不滿,王夫人臉上沒有一點不快,反而笑得更開了,“突然過來是娘的不對,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去浩貞教上香?”

侯夫人眨眨眼,問道:“娘是什麼意思?”

王夫人歎了歎氣,她這個女兒,從小就嬌生慣養長大,嫁給豫章侯爺後又過了幾十年安逸日子,早已不懂得居安思危了。

“難道侯爺沒像你透露過,豫章侯府如今是個什麼景象?”

侯夫人哦了一聲,眉宇間浮上一絲驕傲,“侯爺說了,皇上想斷了豫章侯府在南邊的勢力,不過不用擔心,侯爺是個什麼人物,豈會讓兩個毛……”

侯夫人突然掩口,換了措辭,“兩位皇上到底年輕,哪兒能那麼容易製住侯爺?”

王夫人卻是不同意,她皺了皺眉頭,握住了侯夫人豐腴的雙手,“你可別忘了,咱們這兩位皇上雖然年輕,卻都是敢弑兄奪位的狠角色,一旦把他們逼急了,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侯夫人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她的娘親打斷了,“再者,北皇手底下有一個齊丞相,南皇手底下的王丞相雖然已經伏誅,但到底傳授了皇上不少險詐之計,現在皇上年輕,還不是侯爺的對手,你就能保證過個幾年他們還會放過侯爺?”

這麼一說,侯夫人也急了,連忙問道:“那我一個後宅婦人,也幫不上什麼忙呀!”

“這你就說錯了。”王夫人勾唇一笑,眼裏的精光又射了出來,“往往在朝廷局勢中,後宅的力量恰能四兩撥千斤。”

話說到這兒,侯夫人多少也有些明白了,“娘的意思是,問荷?”

王夫人點點頭,侯夫人立馬就擺起了手,“使不得使不得!問荷她著實傾心於南皇多年不錯,但北皇是個什麼人物?以前她在大梁的事跡娘難道沒聽說過嗎?問荷在北皇手底下能有活路嗎?再說了,南皇也表示過,有北皇一人足矣,不納後宮。”

看著自己的女兒嚇成這樣,王夫人簡直恨鐵不成鋼,直用手指去戳她的頭,“你怎麼這麼不開竅!南皇不納後宮到底是與北皇恩愛還是迫於她的勢力?我看南皇隻是想借助北皇的勢力防禦敵國而已,如今不過是與她虛與委蛇罷了。你沒聽說過嗎?以前在大梁的時候,可都是北皇成日追著南皇跑的。”

侯夫人還是搖頭,王夫人不得不說道:“就算南皇真看上了北皇的美貌,這感情也持續不了幾年的。北皇那麼強勢,攬著政權不放,哪個男人喜歡這樣的女人?你且看看幾年後,待她年老色衰,又不安於家室,到時候南皇再大肆納妃,哪裏還有咱們問荷的位置!”

“再看咱們問荷,雖說容色上比北皇略遜一籌,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從小熟讀女戒,可不比那位宜家宜室多了?女人嘛,就該有個女人的樣子,才能抓住男人的心。”

侯夫人想了想,說道:“可南皇不是說了嗎,不納後妃,現在就算是咱們想把問荷塞過去,也沒有門道呀。”

說到這裏,終於點到了王夫人今日來侯府的主要目的,她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說道:“沒點把握我敢來嗎?昨日你父親下朝了回來說起,有老臣勸北皇再為皇家開枝散葉,北皇卻道,反正她是不想再生孩子了,誰願意生誰生去。這話裏沒有貓膩嗎?”

侯夫人想了想,硬是沒體會出其中的貓膩,看著她疑惑不解的樣子,王夫人不得不繼續解釋:“如今宮裏才一位皇子一位公主,這哪裏夠?而北皇又不願意生孩子了,還說了那樣的話,難道不是私底下已經妥協了,願意讓南皇納妃?”

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這麼一點意思,侯夫人點點頭,說道:“那咱們怎麼辦?”

王夫人舒展舒展手臂,壓低了聲音說道:“依我看,過不了多久南皇就會公開納妃了,咱們得搶占先機。下個月不是宮裏有賞燈會嗎?到時候你把問荷帶上,在南皇麵前好好露個臉,再買通幾個宮裏的人,給問荷與南皇製造單獨相處的機會,這不就成了大半?”

且不說此方法行不行得通,若問荷真能得到南皇的寵愛,侯夫人是一千個一萬個願意的。如今兩皇與世家暗地裏勢同水火,如果能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南皇,還怕以後豫章侯府沒落嗎?再者,她的女兒問荷多年來一直傾心於南皇,先是等了南皇在大梁為質的三年,如今南皇娶妻生子,問荷依然不肯嫁人。如果問荷嫁給南皇,簡直一舉兩得。

“隻是……”侯夫人揪著帕子,猶豫地說道,“北皇性子實在太厲害了些,我怕問荷在她手底下吃苦,且不知問荷願不願意……”

“我願意!”

一道柔弱而堅定的女生從屏風後傳了出來,侯夫人和王夫人齊齊回頭,看著鬱問荷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問荷,你躲在後麵聽娘和外祖母講話?”

侯夫人有些生氣,王夫人卻已經喜笑顏開,連連稱讚道:“好好好!既然問荷都這麼有誌氣,即便是你娘也不能打退堂鼓。咱們問荷是堂堂豫章侯府嫡長女,還怕握不住一個男人的心?待日後你成了貴妃,豫章侯府便能建到琦雲大道上去了。”

琦雲大道乃是西宴皇宮所在的大道上,侯夫人聽著她的母親誇下海口,心裏突然有些惴惴不安,“還是先等侯爺回來再商議吧,我怕……”

“侯爺在南境待著,要兩個月後才回來,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王夫人一手拉過鬱問荷,一邊說道,“且侯爺一心想把問荷嫁給大長公主的兒子劉勤,他能同意這事兒嗎?你堂堂一個侯夫人,連這點事都做不了主?”

“娘,我是怕……”

侯夫人還想繼續道出自己心裏的猶豫,鬱問荷卻往她麵前一站,說道:“娘,您不要擔心,反正不嫁給南皇,女兒這輩子也不會嫁給別人了,不如讓女兒去賭一把。”

侯夫人看著鬱問荷,心裏的擔心被無限放大。她的女兒原本在周國也是出了名的美人,隻是與北皇對比著實失色了,日後真要與北皇爭搶同一個男人,首先在美色上就輸了,再者,北皇始終是與南皇勢均力敵的人,而鬱問荷……

“問荷,要不咱們還是不要走這條路了。”侯夫人自小就是這麼個搖擺不定的性子,剛才還被自己母親說心動了,此刻又後悔了起來,“娘覺得大長公主的兒子也挺好的,你嫁過去就是正妻,宮裏的妃子即便做到了貴妃,也始終是個妾,娘不願你去受那個苦。”

“娘,你別擔心我。”鬱問荷反而比侯夫人堅定多了,她胸有成竹地說道,“如今北皇政事繁忙,哪有時間去伺候南皇?這就正是我趁虛而入的時機。”

王夫人也趕緊附和道:“問荷都比你要看得明白,南皇日理萬機,夜裏還對著一個悍婦,能不乏味嗎?此時若有一個溫柔貼心的可人兒伺候著,還能不墮入溫柔鄉?”

祖孫倆你一句我一句的又把侯夫人說動了,她點點頭,“那就這麼辦吧。”

*

賞燈會轉眼就到,才建好不久的西宴皇宮第一次舉行這樣盛大的宴會,人們熱氣高漲,從陸陸續續進宮的人的腳步就能看出來。

人群中唯有豫章侯夫人心情不甚忐忑,她自宮門口下馬車,到步入景福殿,一路上腳步都有些虛浮,反而是跟在她身後的鬱問荷腳下生風,目光堅定。

豫章侯夫人回頭,抬手理了理鬱問荷的發髻。她今日特意把自己平日裏舍不得用的那一套空雕花的芙蓉玉環拿出來給鬱問荷帶上,為的就是讓她能在南皇麵前留下一個經驗的印象。可到了宮裏了,侯夫人心裏又不安起來,“問荷,這事兒能成嗎?要是被北皇知道了咱們的心思,她可不得活剝了咱們?”

鬱問荷長舒了一口氣,說道:“娘,你別擔心,一會兒咱們買通的宮人會把我帶到妙音堂去候著,南皇每次飲酒後都會去那裏歇息,而北皇這個時候又會去陪皇子公主,這正是最好的時機。”

她扶了扶頭上的珠釵,眸子裏繾綣的情誼和算計的精光交雜在了一起,“再說了,北皇發現了又如何?指不定她樂於如此呢,她不是說了嗎,皇嗣她是不想生了,找一個願意生的人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