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泥頭
黃泥頭,顧名思義,黃泥巴抹出來的頭顱。此處所說的黃泥頭,卻是民國年間,活躍在蘇北、魯東南一帶的匪首。
據說,黃泥頭十二歲那年夏天,頭上生癩瘡。
剛開始,他隻感到頭皮發癢,沒當回事情。後期,頭發根上就冒出了一層亮晶晶的小疙瘩,不幾天,那些小疙瘩壯大成一個個豆粒大的“白眼瘡”,裏麵鼓漲起膿水,奇癢難耐,還不能撓,一撓出黃水來,流到哪裏,那裏就是新生的瘡口。
家裏人無錢給他醫治頭上的癩瘡,抓把草灰捂在他頭上,想止住流膿水就算了事。
可他頭上的癩瘡,得了草木灰的滋潤,更加茁壯成長,先是膿水大麵積破裂,將他一頭濃密的烏發,凝結成一個蒼蠅叮、蚊蟲咬的大餅子;再就是癩瘡的範圍不斷擴大,以至耳根、眉毛、鼻孔裏都是。
這期間,他在村前的小河裏洗澡,無意間,有同伴將溝邊的黃泥巴挆在他的癩瘡上,那原本是孩子們的惡作劇,沒料到他頭上的癩瘡就此受益,立馬止痛止癢不說,還給他一種涼爽舒適的美好感覺!
當下,他不顧一切地將滿頭的膿瘡都抹上黃泥巴,隻貪圖那一時的舒坦。
可他沒料到,待那黃泥巴在他的頭上幹裂後,形成一塊塊硬殼,再想往下揭,難了!頭發凝結在泥巴中了,牽一動百,稍一翻弄,其痛無比;再就是泥巴下的膿瘡與幹裂的泥巴溶入一體,掀動泥巴塊時,底下的癩瘡跟著往上翻動,如同貓咬狗啃一般鑽心窩似的疼痛。
可那小子注定就是做土匪的料,野性十足,偏偏與那泥巴塊較上勁兒,揪住頭上的泥巴片子,眼睛一閉,牙一咬,一聲不吭地就將一塊血肉模糊的泥巴片子拽下來了。
在場的孩子,隻見看他疼痛得淚流滿麵。但,誰也聽不到他半聲哭喚。
轉天,同伴們都不敢再往他癩瘡上抹泥巴。可他,頭上癩瘡犯癢時,自己卻主動去村前的小河邊,找那濕潤而涼爽的黃泥巴。
說來也怪,就那麼反複幾次,他頭上的癩瘡,竟然奇跡般地被那黃泥巴治好了。
至於說,那黃泥巴,是否真有治禿頭癩瘡的良效,後人無從考究,自黃泥頭之後,再也沒有第二人去試過。
但是,黃泥頭的外號,就此傳開。
以至後來,那小子入了匪道,黃泥頭的名聲,越叫越響。
叫板
黃泥頭初入匪道時,如同一個溫文爾雅的小“書童”,顛前跑後地給人家端茶水、捧煙袋、遞擦腳布,很討匪首和弟兄們的喜歡。
民國後期,蘇北、魯東南一帶活躍最猖獗的一股土匪,當數嵐山頭、海州灣黑風穀裏的錢三爺。
黃泥頭投奔到錢三爺門下,以他的機敏和膽識,很快被錢三爺看中,收在身邊,專做“送票”的差使。
黃泥頭呢,打著錢三爺的旗號,大白天他都敢拿著書信,大模大樣地走下山來,一路打聽著,將書信送到被“綁票”的親人家中。並以“兩軍作戰,不殺來使”為護身,訴說他一路長途跋涉的艱難。目的,是想額外地撈主家一點散金碎銀而中飽私囊。趕上飯時,他還磨磨蹭蹭地不走了,正襟危坐在那家主人的飯桌前,吃著喝著,觀賞著人家丫環、小姐的美貌哩!
但,這其間,他骨子裏的匪性,便不由自主地滋生出來:不是丟個媚眼兒,試探人家的丫環、小姐,或是年輕的姨太們,是否有紅杏出牆之意:就是相中主家客廳裏或是臥室裏某一件值錢的物件兒,左思右想著如何才能弄到手。最不地道的是,那家主人剛剛好酒好菜地款待過他,他卻居心叵測地琢磨出對付人家的歪主意來。既便是他的主子錢三爺,他都敢“太歲爺”頭上動土。
錢三爺威震一方的時候,壓根兒沒把他個禿頭賴臉的黃泥頭當回事,隻認為他是個跑腿的,好使喚,肯聽話。平日裏,錢三爺下館子、聽戲、泡妞,甚至到山寨裏他的小妾七喜家過夜,都把黃泥頭帶在身邊。
黃泥頭呢,天生是個不安份的主兒,說不準是哪一回,他與那個風情萬種的七喜對上眼兒,便選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獨自下山來與七喜偷情。
不能作美的是,錢三爺為七喜購置的那套深宅大院,內有家丁把守,外有高牆攔擋,蟲鳥都難以飛進。
可早有預謀的黃泥頭,以拋“貓爪”的方法,從牆外一棵大槐樹上滑進七喜獨居的後院,原認為那樣摸進七喜的繡樓,倆人美事過後,他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原路返回。
豈料,當晚那“貓爪”所鉤住的是一段枯樹枝,黃泥頭攀上繩索,行至半空時,隻聽“哢嚓”一聲脆響,人隨枯枝一同落入黑洞洞的後院。守院的家丁聽到響動,當即警覺起來!
“三更賊,四更勤”。那時間,剛好是午夜時分,忠於職守的家丁,摸著一把鐵釵迎出來,遠遠地大喝一聲:“什麼人?”
那響徹夜空的喝斥聲,原本是守院的家丁們慣用的怔唬之語,既便是院子裏狗咬貓叫,他們也是那樣叫喊。
可做賊心虛的黃泥頭,誤為人家發現了他,選準院內一堵雕梁畫棟的花牆,隻想借此攀上房簷,逃之夭夭。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攀上花牆,想翻身逃跑時,訓練有素的家丁們,一個撒手釵投擲過來,就聽“撲——嚓!”一聲響,那釵尖直丁丁地紮進花牆上,釵柄兒還隨之上下彈跳。
擲釵的家丁料定:那一釵,一準兒是正中其賊人的下肢。
豈不知,騎在花牆上的黃泥頭卻“哈哈”大笑,蔑視牆下那個家丁,說:“夥計,釵尖再往上一點,大爺我今夜就走不了!”
牆下的家丁一聽,沒釵住這歹徒!當即用力拔下鐵釵,想再補上一釵。可就在那一刹那,騎在花牆上的黃泥頭,一個驢兒打滾,不見其身影了。
當下,那家丁再握釵柄,隻感到滿手都是粘乎乎的鮮血。
賊人,帶著釵傷,跑了。
裝相
黃泥頭腿上有傷,而且是很重的硬傷。你想。一股食指樣粗的鐵釵,活生生地紮穿了他左邊的小腿肚子。按理說,他本該好好臥床休息。但,那小子,為掩人耳目,竟然強打起精神,裝作沒事人一樣。尤其是在錢三爺麵前,他行走自如,扮成好人一個。以至七喜那邊護院的家丁來報,說昨夜有飛賊跳進七喜的後院時,黃泥頭還把一碗熱茶,穩當當地端到錢三爺跟前。
但,那時間黃泥頭腿上的傷口恰如刀割一樣地疼痛。他每邁出一步,那怕是一小步,都痛不欲生!
那一釵,紮得太深了!
當時的情景,如同板上釘釘子,正巧選中他黃泥頭的一條小腿做了“肉墊”兒,“撲嚓”一家夥,就把他釘在木牆上了。要不是他兩腿夾得緊,敢於叫板,誤導人家拔下鐵釵,隻怕這會兒他還被人釘在木牆上。
護院的家丁,持帶血的鐵釵,來與錢三爺稟報,細說昨夜那賊人,帶著重傷跑了!
說這話的時候,對方還把帶血的鐵釵亮給錢三爺看。
錢三爺輕撫著胡須,緊皺著眉頭,思忖了半天,好像是受到莫大委屈似的,惡狠狠地咬出一個字:“查!”
黃泥頭一邊幫腔,說:“跑不了,好查!”
黃泥頭沒好說,那小子腿上有傷,他還能跑到哪裏去。
黃泥頭給錢三爺出主意,無需打草驚蛇,暗查山下大大小小的藥房、藥鋪,保準那小子會自投羅網。
錢三爺微微地眯著眼睛,輕“嗯”了一聲,忽而,兩眼放光,定格在黃泥頭的臉上,吩咐說:“好,這事情就交給你去辦!”
黃泥頭表麵上裝作欲辭不敢的忠誠樣子,心中卻喜出望外,借機逃到山下休養數日。
事後,待黃泥頭返回山寨時,浩浩蕩蕩地捆綁來上百號缺胳膊、斷腿的男男女女。
怒氣未消的錢三爺,親自一一過堂!當場打死、冤死無數懷疑對象,惟獨沒有想到他真正要捉拿的凶手,竟是他眼皮底下的黃泥頭。
入匪
黃泥頭感悟到做土匪好,真好。尤其是坐上土匪的頭領,就像錢三爺那樣,能呼風喚雨,更好!
這樣的想法,很快促使黃泥頭不甘心跟著錢三爺“打下手”了,他做夢都在蓄謀自成一派,另立山頭。
還好,那時間錢三爺沒拿他當個人物,對他沒有絲毫的提防。他便瞞著錢三爺,借助為錢三爺下山送信的時機,以“錢三爺”的威名,做起“獨匪”的勾當,敲大戶,窩“回扣”,等他把劫持的錢財積蓄豐厚的時候,他便借一次“公差”機會,一去不複返了。
三爺看那小東西久去不歸,派人找、下山尋,皆無結果,誤認為那小家夥下山走迷了路,被人家“黑吃黑”給搞掉了。
豈不知,黃泥頭攜他錢三爺的一筆錢財,一口氣跑到黃海邊一個小漁村裏窩下來。
那裏,是他的老娘舅家。
那一年,黃泥頭剛好十七歲。
舅家的大表哥比他大兩歲,雖是個海邊的小混混,可人家是正當的門戶。頭一年春上,大表哥娶了新媳。黃泥頭從匪窩裏逃來時,大表嫂正在“月子”裏。
可,大表哥一家,並不知道黃泥頭是從土匪那邊來。
當日傍晚,大表哥要去海邊船上搞點魚蝦,一來是給“月子”裏的女人催奶下飯;再者,也想讓異鄉而來的老表嚐嚐海鮮。
黃泥頭也很大方,摸出身上的散金碎銀,要去西莊打酒、割肉去。
天黑後,黃泥頭與大表哥一同進家,隻見院子裏一片狼籍,大表哥的第一感覺是“家中遭了強盜!”連聲呼喚屋裏的女人,沒聽到答應,就知道大事不好了,扔下手中鮮活的魚蝦,衝到屋裏一看,頓時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他的女人和新月裏的嬰兒,雙雙倒在血泊中。
大表哥雙手抱起血淋淋的女人和新生兒,衝著一旁打酒歸來的黃泥頭,怒吼道:“這是怎麼回事?”
黃泥頭二話沒說,撲嗵一聲,就給大表哥跪下了。
黃泥頭痛哭流涕地向大表哥道出實情,說他是山東嵐山頭那邊錢三爺手下的土匪。原認為逃離了錢三爺的魔掌,從此改邪歸正。沒料到“三爺”不饒他,竟然把毒手伸到了他的窩藏地。
“你——!”
大表哥一腳踢在黃泥頭的胸口上,還想找根棍子,揍那個小子。黃泥頭卻指著桌上的一把切菜刀,告訴大表哥,說:“現在,你就是把我砍了!也換不回大表嫂和小表侄了。”黃泥頭說,何不聽我一言,咱們一起去找錢三爺報仇去!
大表哥想想也是這個理兒,攥緊了的拳頭慢慢鬆開,再次抱緊了他的妻子、兒子,放聲大哭起來。
黃泥頭則不聲不響地摸過大表哥家的那把切菜刀,跪在當院的磨刀石上,“唏嘩、唏嘩”地用力磨起來。
大表哥問他想幹什麼?
黃泥頭兩眼閃出凶光,告訴大表哥,他要給大表哥一家報仇去!
黃泥頭說,他掌握錢三爺的行蹤,他有辦法找到那隻老狐狸。
大表哥二話沒說,摸過門後的一根推磨棍,要與表弟同行。
但,大表哥壓根不知道,他的妻子和兒子,就是他眼前的這個看似要為他報仇的表弟黃泥頭所親手殺害。
黃泥頭看中了大表哥是做土匪的料,便殺其妻子、兒子,栽贓給錢三爺,讓他帶著仇恨,隨他入了匪道。
走火
土匪黃泥頭揭竿而起。
剛開始,黃泥頭手下沒有幾個兄弟。可,要“滅”他的人卻很多!先是錢三爺容不下他,多年來被三爺視為心腹的小土匪羔子黃泥頭,突然間背信棄義,要與三爺為敵,那還得了嗎?錢三爺表麵上裝作無所謂,“哈哈”一笑!可背地裏早已派去殺手,要斷送他的小命。
再者,那時間正值軍閥混戰,國民黨和共產黨,都不允許土匪橫行。所以,黃泥頭另立山頭之後,八麵受敵!
但,那家夥仗著天時地利人和,以殺富濟貧為幌子,坐地生根,招兵買馬,“夾縫”中求生存,慢慢地壯大自己隊伍。
好在黃泥頭對家鄉人不壞;反過來,家鄉人對他也不薄。
黃泥頭盤據紅龍廟河兩岸東躲西藏的日子裏,吃的,用的,皆有人援助他。包括他隊伍中使用的大刀、長矛,以及他腰間斜挎的“盒子”,龍廟河兩岸的鐵匠、銀匠們都曾幫他鍛打、修理過。
一天,黃泥頭腰間的“盒子”,又沒了準頭,撞針禿了,十槍有八槍,打不到彈孔的火藥處,放空槍。
黃泥頭找到龍廟河口姚二家的銀匠鋪。
姚二家世代都是生意人,姚二家的銀匠鋪,在龍廟河兩岸是叫得響的。
黃泥頭來找姚二修槍,一是姚二的手藝好;再者,黃泥頭過去曾找過姚二,信得過姚二。
有所不同是,黃泥頭前幾次來修槍,大都是夜間,或晚上街上行人稀少的時候。黃泥頭很擔心有人暗算他。
可今天,事情來得急,太陽還沒有下山,黃泥頭就禮帽長衫地摸進姚二的銀匠鋪。
姚二呢,如同擺弄他的古玩、銀飾一樣,就那麼坐地在門口的亮光裏,把黃泥頭的盒子,從裏到外,大件小件地一一卸開,等他找出毛病,拿出鋼銼,一下一下,用力打磨“盒子”裏麵的撞針時,姚二的大哥,一個不會說話的老啞,從姚二門口路過時,看到二弟家來了一個長衫的陌生人,出於好奇,走過去之後,又返回來向姚二這邊望了兩眼。
不料,這一來引起了黃泥頭的懷疑!驚呼一聲:“探子!”黃泥頭隨即拔出腰間的另一“盒子”,就聽“嘩啦“一聲拉動槍栓,緊接著就是“咣!”的一聲槍響。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黃泥頭拉動槍栓的一刹那,正在埋頭打磨槍上撞針的姚二,忽而看到黃泥頭的另一隻槍瞄向了他的大哥,姚二知道大事不好了,口中大喊一聲:“他是我哥!”隨之,猛起身去推黃泥頭手中的盒子。
也就在那一瞬間,黃泥頭的手脖子一歪,槍膛中那顆子彈不偏不依,正中姚二的腦門上了。
黃泥頭懷疑姚二與門外的來人是一夥的。
可槍響過後,黃泥頭才知道外麵的那個男人,是姚二的大哥,而且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可此刻,一切都既成事實了,黃泥頭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姚二,自言自語地冒出一句:“槍膛裏還有子彈?!”
言外之意,姚二幫他修槍時,不慎,走火了。
除患
駝九證實他侄子黃泥頭入了匪道,是在一天晚飯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