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國際大酒店的大廳裏,前台一位個子嬌小的女孩兒引起了來往客人的注意。
她正用極流暢的日語對幾個日本客人介紹著酒店的房型與價格。她的聲音甜美動聽,小嘴輕吐著日文,一張一合間盡顯東方女人的嬌羞與含蓄。其他幾位前台接待員也正應接不暇地忙碌著,為大廳裏排起隊的客人們辦理著入住手續。
那幾位日本客人終於辦理好了手續,在離開大廳的時候還特意向剛才的翻譯舉起大拇指致謝。
葉璟終於舒了一口氣,拿起電腦旁的水杯大口地喝起水。連續說了這麼久的話,水都來不及喝一口呢。這都怪湯小依那個熱心的八婆,葉璟憤憤地想著。
下午,湯小伊和葉璟一起入住酒店時,恰好聽到大堂經理正在焦急地打電話,聽內容似乎是酒店的前台日語翻譯突發急症已被送往醫院,可又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代班人。酒店是中日合資,入住的日本客人非常多,沒有翻譯可如何是好?
湯小依那個家夥立即跳出來,指著葉璟對大堂經理道:“日語翻譯?這是現成的哇!”經理望向葉璟,臉上立即出現了希望的曙光。經過一番交涉,經理與湯小依達成一致——請葉璟擔任臨時翻譯,她們兩人入住酒店半價。
在湯小依上樓之前,葉璟問她:“湯小姐,您還在乎那省下來的幾百塊錢人民幣?”
湯小依無比深沉地回答:“那不是錢的問題,那是——我把你賣了的成就感。”湯小依那個樣子,完全不像剛剛失戀的人,也完全沒有了求著葉璟陪她去旅行時那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葉璟笑著搖搖頭,繼續幫前台接待們打起了下手。她穿著一件臨時找來的酒店前台黑色工裝,小小的個子套在這件均碼的衣服裏,顯得身材極為瘦弱。加上她又不愛穿高跟鞋,所以站在前台時,比身邊幾個高挑的又穿了高跟鞋子的接待員矮了一大截,那畫麵實在不怎麼協調。
又有幾位從日本到s市旅遊的客人辦理入住。葉璟再一次開口說著日語,笑容滿麵的回答日本客人提出的問題。這幾個日本客人的背後,站了一對年輕的男女,葉璟隻稍微瞥了一下,沒有看清長相便又繼續向日本客人介紹起來。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這一撥客人,葉璟再次拿起水杯準備喝水。她站在接待員身邊大約半米的距離,抬起頭掃過等待辦理入住的客人一眼,水杯送到了唇邊。還沒喝下去,卻先對上了一個男人細長烏黑的眼。
“啊……”葉璟嚇得一個趔趄,手一抖,杯中的水就灑了一些出來,沾濕了身上的工作裙。
是……是他麼……
葉璟再次抬眼望向麵前的那個人,他也正用寧靜深邃的眼神望著她。男人的個子很高,約有184厘米,這麼熱的夏天,他還穿著正式的長袖白襯衫配黑色西褲。曾經熟悉無比的輪廓似乎又俊朗了幾分,他漆黑如墨的眼睛裏正折射著夏日的光芒。就這麼站在人群裏,他都是那樣的玉樹臨風光彩奪目。
葉璟慌忙找紙巾擦拭裙上的水漬,躲避了他的注視。
正與男人一起辦理入住手續的高挑女人看到這兩人的表情,輕輕拉了下身邊人的袖子問:“安遠,是認識的朋友?”
顧安遠沒有回答她,隻繼續朝葉璟看著。葉璟也不敢抬頭造次,隻死死地假裝那水漬擦不掉。前台的接待員溫柔地問著麵前辦理入住的客人:“先生,小姐,請問你們是要一間房還是兩間房?”
“兩間,謝謝。”顧安遙禮貌的回答。
“不,還是一間好了。”顧安遠回頭向接待員說了一句,又回頭望著葉璟。
一間?葉璟又慌忙抬起頭,他……有女朋友了?還是說……已經結婚了?這一抬頭又與顧安遠四目相對一時無處遁形,慌亂又無奈之下隻好假裝淡定地朝他身邊的女人望過去。
那是一個身材高挑外貌出眾的女人,亭亭地站在那裏,臉上有著與生俱來的親和與魅力。唔……身材嘛,也似乎比她這顆豆芽菜要豐滿得許多。但看起來,她似乎要比顧安遠大幾歲呢!所以,顧安遠這是抱到金磚了?
葉璟還沒來得及收回目光,就聽到男人淡漠又諷刺的聲音傳來:“地大的計算機天才,竟然在酒店裏做前台接待員?”
“我……”葉璟一時漲紅了臉,正欲解釋,卻又見顧安遠傾下高大的身子,俯在葉璟的耳邊用隻有她聽得到的聲音輕聲問:“你去日本這幾年,病,治好了沒有?”
顧安遠那個“病”字拖著極長的尾音,一聽就是故意戲弄的口吻。葉璟頓時炸毛,瞪大了眼睛朝那廝仰望著,恨不得立即衝出去把他撕成碎片。剛好顧安遙的入住手續辦好了,顧安遠便故意牽了她的手往電梯走去,不再管身後那個就要爆發的小女人的目光。
顧安遙輕聲問:“怎麼隻開一間?你怎麼辦?”走到電梯口,顧安遠才回答了她:“沒事,我等一下自己再去開一間。”
晚上,終於不辱使命的葉璟回到酒店的房間裏,拿起枕頭就對著邊看電視邊敷麵膜的湯小依一陣暴打:“湯小依!讓你多管閑事!讓你把我賣了!”
湯小依轉過那張正敷青綠色深海泥麵膜的滲人臉,看到葉璟暴跳如雷的模樣,隻出聲不動嘴地問:“難道前台那幾個丫頭欺負你了?”
“不是!我看到顧安遠了!”向來藏不住心事的葉璟立即道出了事情的經過,甚至連他問她“病治好沒有”也全盤托出。
“哦?顧安遠也回來了?那是好事啊!這說明你們前緣未了!”湯小依的眼裏綻放出動人的神采,滿臉期冀地望著老友。
前緣未了?葉璟重複著這句話。她和顧安遠小學畢業八年後在地質大學重逢一次就可以了,可是在地大戀愛又分手以後,又要將重逢上演一次?
葉璟正出神地想著,湯小依突然故意問:“不過——小璟,你的病到底治好了沒有?”話音剛落,葉璟又砸了個枕頭過來,然後開始咆哮:“湯小依!我去日本是留學!留學你懂不懂?”
湯小依站起來穿上酒店的白色拖鞋,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隻溫柔地笑道:“我去洗澡。”
葉璟有些心煩意亂,百無聊賴地調起了電視頻道。哈……終於找到一個好節目,卡通頻道正在播放葉璟最愛的日語版動漫。她立即忘掉了剛才的不愉快,專心看起電視來。
此時,在洗浴室的湯小依聽到動漫的聲音,就知道葉璟的注意力已經被轉移了。果然,她一走出來,就見葉璟緊張兮兮地看動漫裏的網球比賽,連看都沒有朝她看一眼。
湯小依也就安安靜靜地陪她看著電視。中途播放廣告的時候,葉璟忽然轉過頭問她:“你這是第幾次失戀了?”
湯小依聞言立即一副如臨大敵又視死如歸的模樣,咬了咬牙說道:“第十三次。”
葉璟點點頭:“你每失戀一次,我都能跟著你混吃混喝混玩,這樣挺好的。”
葉璟說完這話,湯小依半天沒有出聲。終於忍不住回頭朝她看一眼,才發現湯小依已是眼眶濕潤淚光湛湛。
葉璟一驚,發現自己剛才的話有些重了,剛準備開口安慰卻聽到湯小依帶著哭腔說:“小璟……我這一次是真愛……”
聽到這句話,葉璟微微歎了口氣。
從大學一年級開始,湯小依就交過各色各樣的男朋友。每次分手以後,莫名其妙得到好處的,竟然是葉璟。因為湯小依總會以失戀為由請她大吃一頓,或者邀她一起逛街然後給她買一大堆衣服,更有甚者……就是這次,剛好在葉璟從日本歸來也是湯小依第十三次戀愛失敗的時候……豪邁地邀請她去夏威夷散心。
另外,湯小依每次失戀後,總會說同樣的一句話:“小璟,我這一次是真愛。”而在她下一次戀愛開始時,就會自動遺忘這“真愛”了。
“好好好,是真愛——不哭不哭……你的王子還在黑燈瞎火處等著你。”葉璟安慰道。
湯小依突然從床上站了起來,熱烈地笑著說:“是吧!我也這麼想!肯定有個帥哥,還在黑燈瞎火的地方等著我!等著我把他撲倒!嘿嘿嘿……”說完她自己還傻笑了幾聲。
變化真快……葉璟輕輕笑了笑,又繼續看她的動漫。湯小依則認真上網閱讀起夏威夷旅行攻略來。
晚餐時間,葉璟和湯小依一起到酒店餐廳去用餐時,湯小依突然沒厘頭地問了一句:“小璟,你說顧安遠和他的‘金磚’也來了,那……他們不會也是去夏威夷吧?去度蜜月?”
葉璟被這個問題嚇得心驚肉跳,不停地手撫心髒說道:“湯小依!你的假設還能再大膽一點嗎?”
湯小依眯了眼:“小璟,為什麼我覺得——你那麼害怕顧安遠?”
葉璟立即否認:“沒有的事。”
湯小依拿了盤子和葉璟一起慢慢走著,又忽然說道:“小璟,如果——我是說如果,顧安遠真的結婚了,你作何感想?”
葉璟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又回過頭去看那麵前做得極誘人的壽司,漫不經心地說:“如果他真的結婚了,我就從長江大橋上跳下去結果了自己。”
“顧安遠?”湯小依故作驚喜的聲音傳來,葉璟還望著那壽司點點頭說:“是的!我說的就是顧安遠。”
等了半天不見湯小依回話,葉璟抬頭望去,天……顧安遠和“金磚”正站在她們麵前。顧安遠朝湯小依點點頭,輕輕回答了她:“湯小依,好久不見。”
葉璟恨不得立即咬舌自盡,這個湯小依!又把她出賣了!可湯小依卻熱情地跑到顧安遠麵前敘舊去了,惹得她進也不成退也不是。
顧安遠似乎聽到了葉璟的“豪言壯語”,一邊和湯小依說著話,一邊還有意無意地眯了眼將目光掃過來。他還是沒有改變多年來的習慣,無論什麼場合都喜歡穿白襯衫配西褲,此刻在這樣人頭攢動的餐廳裏,尤顯卓然。
葉璟立即轉身佯裝挑選壽司。湯小依還在熱情地打著機關槍問:“顧安遠,你什麼時候回國的?怎麼來s市了?以後會回雲市嗎?是不是來旅遊的?”
“回來有一段時間了,從s市出發出國去旅遊,結束後就會回雲市了。”顧安遠簡明扼要回答了湯小依所有的問題,眼睛還在葉璟這邊掃著。湯小依見狀立即把駝鳥葉璟拉過來說道:“顧安遠!你看,葉璟也從日本回來了!真是好巧啊,想來都有三四年沒見了呢!竟然在這裏碰上你和你的……”湯小依本想說“金磚”,話到嘴邊又覺不妥,才立即收了口。
葉璟被她拉過來,隻好抬頭向麵前高大的男人打招呼:“顧安遠。”兩人的身高差距實在太大,從遠處望,葉璟還不到顧安遠的肩膀。
顧安遠沒有回答她,倒是他身邊的顧安遙見到他與舊識重逢,輕聲說:“安遠,你們先聊,我去選餐。”說完便慢步走開了。
葉璟不想和顧安遠再多聊些什麼,於是立即對湯小依說道:“小依,我們也去選餐吧,我很餓了。”說完便立即拉著湯小依快步離開。顧安遠望著她倉惶逃走的背影,微微眯了眼睛。
一吃完飯,葉璟就趕緊拉著湯小依回了房間,她的臉上還帶著心有餘悸般的緋紅。原本舊情人見麵,是件極曖昧的事情,可為什麼到了她這兒,還是這麼心驚肉跳?
湯小依坐在葉璟身邊的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了從前的大學時光。她刻意避開了和顧安遠有關的內容,隻說了些自己難忘的戀愛經曆,順便說了些俏皮話逗葉璟開心。
兩個人聊到十點左右才各自上了床,葉璟睡不著,躺在床上出神地望著窗外的明朗月光。
竟然……又遇到了顧安遠。為什麼她還是和從前一樣,那麼畏懼他?他們之間的問題,到底在哪裏?
葉璟折手臂為枕,保持著姿勢久久不變。另外一張床上的湯小依輕歎了一口氣:“小璟,為什麼睡不著?在想他麼?”
葉璟一驚,轉來過身來望著湯小依:“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睡著?”
湯小依不答反問:“你在害怕什麼?”
葉璟又回過身望向窗外不夜城的燈火。透過窗子,有不規則的白月光稀稀疏疏投在潔白的被單上,而她的心,仿佛也隨這月光清冷起來。
湯小依等了半天不見她回答,卻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原來是迷迷糊糊睡著了。湯小依輕輕歎了口氣,爬起來穿上拖鞋輕聲走到葉璟床前為她蓋上了空調薄被。
月色裏的葉璟緊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像蝴蝶輕盈的翅膀,偶爾輕微顫動著。她的臉上有一絲恐懼,像是在夢裏遇見了令人害怕的事情。湯小依心疼地搖搖頭,輕握了一會兒葉璟冰涼的手指,才回床去睡了。
第二天清晨七點整,葉璟的鬧鍾準時響了起來。葉璟趕忙穿著衣服,邊穿邊喊:“小依,快起來!導遊讓我們七點半下樓集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