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本善和汪廣洋同時噎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如果是打仗,這些武將個個能以一當百,可若論鬥口,那就百不當一。
田澤隻好又挺身而出,誰讓他官大資格老,當然得多擔待一二了:“貴使前來,不是西瞻王命你逞口舌之威的吧?如果那樣,派個鸚鵡來也就是了。”
貴豈來道:“我曾看過你們中原一個好玩的故事,叫晏子使楚。晏子說得好,出使上國派上等人,出使下國派下等人,大人要求鸚鵡出使,莫不是此處是個鳥國?”
田澤差一點噎死在當場。正言的官職性質在今日朝堂上所有人中,大概隻有蕭瑟和青瞳清楚。人家是從小練習罵人練到大,田澤雖然是青瞳看中提拔的英才,卻肯定不是對手,隻怕這朝中也無人能敵。
“你他娘的才是鳥官鳥人,老子打爛你這張臭嘴。”眾人大驚之下抬頭看,卻是十六衛軍逸府中郎將陳大昌。他是霍慶陽的部下,因平南軍功升職至此的。這個人是純粹的老粗,自己的名字也隻會寫中間那個“大”字。聽貴豈來罵了半日,他早已怒火中燒,不管不顧地就罵了出來。
“你他奶奶的是什麼鳥?躲在一旁就像是糞坑裏的蛆蟲,苟安在一處,以騷臭的飲食度日。看你站在後頭,也不是什麼大官,平日裏屁也不敢放一個吧?現在倒是滿嘴噴糞,還稱什麼老子,你是狗屎的老子!”
眾人又一次目瞪口呆,貴豈來見什麼人說什麼話,文有文罵,武有武罵,現在居然還可以村罵。他倒是葷素不拘,大有你們全上,老子毫不在乎之勢。
汪廣洋目瞪口呆地道:“你、你、你,一個文官,竟然口出髒話……”
貴豈來哈哈大笑,道:“無知小輩,我是西瞻堂堂的正言,正言者,無話不可言。這天下的言辭何來髒與幹淨之說,且看聽的人心中所想,心正就不怕言辭不正,心髒才會說別人口出髒話。”
武本善怒道:“依你所說,西瞻的正言就是罵人的,誰能罵得過誰,誰就是正言?”貴豈來點頭道:“然也。正言指的不是官職,而是你所說的話是不是正理。我便是一個把正理說出來的人罷了,不管你用什麼話,隻要你能說得我服,我就認定你說的話是正言。”
青瞳腦袋裏閃過一句話——這是蒸不熟、煮不爛、捶不扁、炒不爆響當當一粒銅豌豆……回過神再看,朝堂上已經一片喧嘩。文官武將一起開口大罵起來,文有文的措辭,武有武的說法,貴豈來憑一人之力猛烈還擊、發揮出色,眼見半數和他對過話的官員都滿麵漲紅、渾身顫抖。大苑加上大梁共四百年,這太和殿中還沒有這麼熱鬧過,如果屏蔽了聲音,看動作倒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許多一輩子都沒有罵過人的文官都開了戒,然而,越是豁出去什麼都罵,越不是貴豈來的對手。眼見這番舌戰,貴豈來定能輕鬆取勝。
這場麵也太不堪,青瞳皺起眉頭想大喝一聲——來人,將他拿下。抓他倒是可以,隻怕一開口惹禍上身。看他罵得正興奮,隨口給自己兩句怎麼辦?貴豈來連蕭圖南都罵,沒有理由會特別關照她。別人被罵也就罷了,她代表的是一個國家的臉麵,要是挨上一句村罵,那麼隻好殺了這位來使了,然而這樣的後果她又實在不願意承擔。
如今貴豈來罵得雖然凶,實際目的卻是要錢,為了錢開戰,國人恐怕不會支持;因為被他罵了幾句而開戰更不行,這些話拿到軍中激不起同仇敵愾,反而會讓人覺得打得不值得;但就這麼忍著也不行,難免被人瞧不起,若真打起來影響威信。哎呀,真是頭疼啊!她早就料到此事沒那麼容易擺平,隻是沒想到談判還沒開始,西瞻的使臣就成絕殺了。
她正想著,胳膊在桌子下麵被輕輕拉了一下,身邊穿著四品侍書服飾的花箋不動聲色地從下麵遞給她一張紙,青瞳快速瞄了一眼,見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鬥大的:“穩住他,我去辦救兵。千萬等我,別讓他停了。”
“千萬”二字寫得極大,如同加重語氣一樣。“搬”字還寫錯了,寫成了“辦”。墨跡早已幹透,看來這紙條寫了好一會兒才遞進來。青瞳認得這是任平生的字,除了他沒人有這麼凹的水平。
因為任平生無事,青瞳便任命了他一個十六衛軍教頭的職務,讓他教授軍官搏擊之術。很快,被他訓過的那些軍官個個叫苦不迭,任平生搖頭說他會的是一對一的功夫,都是要從小練習,不是這些已經成年、骨頭僵硬的軍官可以學得了的,於是自己請命改教大內侍衛。
侍衛基本上都是練家子,這下就沒了問題。隻是這個大個子從此領了腰牌,出入內宮比蕭瑟等重臣方便百倍,毫不避諱。當然,隻要青瞳不介意,別人也不敢說什麼。朝堂上來了這個克星,消息被宮女內侍傳進內宮,任平生偷偷潛進太和殿後殿聽了一會兒,就寫了個紙條然後飛一般走了。